终于,视野里出现了西昌侯的人影。
那是一乘小小的轻辇,只由两名辇夫扛着,旁边随行了不少的侍卫和下人。辇上的人抓紧了险些被风雨掀翻的车栏,顾图几乎能看见他衣袖上脏污的龙纹和那青筋毕露的苍老的手。
看来西昌侯是真的要亡命天涯了。
那两名辇夫行到顾图的视野下方,道路被山石泥土堵住了。侍卫躬身与西昌侯说了什么,西昌侯便颤巍巍从辇中走出,似乎是打算步行绕过去。
顾图抬起的手猛然落下,旁边兵士拉满的弓弦骤然绷出,唰唰乱射数箭,西昌侯身边的人便倒了一片!西昌侯大吃一惊,与众人四散逃窜,各个躲到了巨石背后,夜雨中眸光恐惧地颤抖。
顾图长身而立,一声狼啸,拔剑冲下!亲兵们也都斗志昂扬,抓住了西昌侯便是一辈子荣华富贵,而眼前不过是一群老弱残兵,何足惧耳?
精绝长剑被雨水冲过,刺入阻挡之人的胸膛,鲜血便喷上顾图的脸。他甚至舔了舔嘴角,很享受此刻喋血的快感。
也许洛阳人说得本没有错,匈奴人生来就不受文教,凶暴如狼,不管平日里装得多么乖巧,一旦闻到了鲜血的气味就会原形毕露。
他一把攥住了西昌侯的领子,将他从藏身的大树之后拖拽了出来。原来西昌侯只是个如此瘦弱的老人,鸡皮鹤发,眼神浑浊。顾图将他往泥泞里一丢,这狭窄的坑道上,本就不多的西昌侯党羽已被绞杀得七零八落,顾图的亲兵们渐渐朝这里围拢过来。
就在此时,一根羽箭破空的声响,夹在凌乱的风雨声中,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锋利的箭镞猝然刺入顾图的大腿,竟迫得顾图往前跌了一步。他震惊回望,铺天盖地的箭矢竟如蝗雨般从那对面山坡上飞落!
顾图再没有料到会中了西昌侯的计中计,将手底下的老人猛力往车辇上一摔,大怒道:“好个奸贼!”
西昌侯一边咳嗽着,一边泛出不合时宜的冷笑,“我若不以身试险,又怎么能骗得将军亲来?”
只这两句话的功夫,顾图身边的兵士已被射杀大半。顾图钳着西昌侯的脖子将他挡在自己身前,那山坡密林中的人竟也毫不顾忌,仍旧箭如雨下!
西昌侯拼命地挣扎着,被钳制的喉咙中发出干呕一般辨不清字句的叫唤声。三两支箭射中了顾图的身躯,但更多的,则是将他们的主君西昌侯扎成了刺猬。
鲜血混着雨水,西昌侯浑身都脏兮兮的,凸出的眼球渗着血,不知望向何方,“顾晚书,黄口小儿……竟敢害我……”
听他提起了江夏王的名讳,顾图不由得冷冷地道:“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西昌侯冷笑一声,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当今天子,得位不正,傀儡架子而已……你这蛮子,搅进我朝家事,又何苦来哉?呵,呵,”他悚然笑了两声,声音渐渐凉了下去,“不过你也回不去了……”
话声甫落,他的脑袋便一折,倒了下去。竟是气绝了。
顾图抬头望向密林外的天空。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大雨如千万根针刺入他衣衫——也或许并不是雨脚,而是真正的箭矢。天明,很快就天明了。
只要熬到天明,王景臣发现异样,就会派来援兵。
他将西昌侯的尸体扔到一边,黑黢黢的山林之中,仍不知藏匿了多少拉满弓弦的敌人。他沾满鲜血的手握紧了大腿上的箭,一咬牙,便猛地拔了出来。
他还不能死。
“你领中路,与西昌侯主力交战,必须给孤拿个大捷回来,明白吗?”
“你心中应当清楚,殿下能将你捧上青云,自然也能让你摔下地狱。”
说他回不去?他偏要回去。
34
破晓时分,有杜鹃的啼鸣将云雨朦胧的山谷唤醒。
王景臣已在清点战场,陈宗直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巡视。
此次战果不错,然而那几架兵车之中,确乎没有西昌侯的人影。王景臣皱着眉,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身后,顾图离去的地方。
终于,他将簿书往亲兵手上一丢,道:“陈都尉,该派兵去寻一寻将军了!”
他没有叫陈监军,而是叫陈都尉,让陈宗直颇是受用。然而后者掏了掏耳朵,却道:“顾将军想独占西昌侯的人头,我此时过去,不是坏他的好事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