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老奴怎敢跟您抢人啊,他们,他们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就,就这么算了吧。”首席秉笔又是一下磕头,这七皇子平日里都不声不响,殊不知竟会在离宫前突然立威,半分面子都不给他这个宫中老人,打得他是一个猝不及防,一时之间应对不能。
楚岳峙睨视跪在跟前的首席秉笔,抬手向一旁的太监们示意:“马上将这几个小太监还有那位公公带下去医治,若他们中间有谁因为这顿板子而丢了性命,我定要让父皇好好整治一番司礼监!”
话音落下,一旁的太监们便马上去将那几个趴在长凳上不省人事的小太监扶起,赶紧就带去屋里,好给他们清理伤口上药。
而司渊渟,推开了要扶起他的太监,自己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目不眨瞬地死死盯着楚岳峙看,好一会才低头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奴婢……谢过七皇子殿下。”
楚岳峙微微颔首,并没有跟他多说什么,在看到小太监们都被扶进屋后,楚岳峙才又对还在地上跪着的首席秉笔说道:“今日之事,我已记下,梁公公若是记恨于我,也不必日后想着去为难我母嫔,梁公公是秉笔太监,以后多的是在奏疏上参我一本的机会。只是这几位太监,即便我日后不在这宫里待着了,若是哪天让我知道他们被梁公公算了旧账,我定要把这司礼监好好查一查,看看这么多年来有多少太监枉死,在我这里,太监的命并不比寻常人轻贱,只要是人命,便都是一样重,容不得任何人肆意糟践!”
“老奴不敢,还请七皇子殿下高抬贵手,莫要再为难老奴了。”首席秉笔又再向楚岳峙磕了几个头,楚岳峙的话已说到这份上,他便是心中不忿,短时间内也是不敢造次的。
楚岳峙并未在司礼监耽搁太久,在确认过几个受了杖刑的小太监只需好生医治休养上半个月,日后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患之后便离开了。见着时辰尚早,他一出司礼监便打算去找楚岳磊,却不意司渊渟竟也从司礼监出来,远远地跟在他后方。
于是又回身走到司渊渟面前,楚岳峙看着这个长得比自己还高面色苍白的太监,问道:“可还有事?”
沉默地与楚岳峙对视,司渊渟在那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中,看到的只有陌生,心口处被看不见的烈焰烧灼着,他喃喃低语:“八年了……为何现在才来……为何,请旨入军营……”
“公公,这不是你该问的。”楚岳峙皱了皱眉头,不知眼前的太监是否还因为适才的事而魔怔,但他总归是欣赏这个见识不凡心中有国有民的太监,他急着去找楚岳磊,也是动了想把这个太监捧为首席秉笔太监的心思,毕竟适才这个太监的那番话,对大蘅国如今存在的种种弊端看得清楚透彻,若能把这个太监捧上位,将来他想从宦官手中夺回兵权,想必也能少很多困难险阻。
如此一想,倒也不吝于再多跟这个太监说几句。
“也罢。公公,你既知边疆屡遭异族部落侵扰,又知兵权旁落受制于宦官,想必也明白唯有站出来一个不惧宦官又能得皇帝信任的人夺回兵权,并统兵前往边疆建立防线,方能还百姓安乐,让大蘅国内忧外患的局势得到缓解。我既是皇子,便心系大蘅国子民,入军营是第一步,夺回兵权出征边疆,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你若愿意助我与三皇兄一臂之力,随堂太监不会是你的终点,纵使我离宫在即,你也很快能将梁公公取而代之。”楚岳峙说道,按理他本不该对这个没见过几次的随堂太监说这些,然而不知是否因为听到了那番为国为民的话之故,他对这太监产生了莫名的信任,不自觉地便把话说多了。
怔怔地看着楚岳峙,听着他喊自己公公,司渊渟忽然产生了想要疯狂大笑的冲动。
公公,是啊,他现在在楚岳峙眼中,不过就是一个太监罢了,怎么还能奢望其他呢?
多么可笑,七皇子殿下心怀天下,始终记得儿时的理想,却早已不在乎,他是如何从尚书之子沦为罪奴太监。
不重要了,本来就是他一个人的仇,本来他也不过就是区区尚书之子,从来就不重要,而如今,他也不过就是个公公,其他的,已然如烟飘散。
双膝一屈,司渊渟在楚岳峙面前跪下,折腰叩首,额头用力撞在青砖上,发出“咚”的一声,既响又闷,沉重得令人窒息:“奴婢,谢过七皇子殿下。”
正如楚岳峙所言,他将司渊渟引荐给楚岳磊,在他离宫入军营后不久,楚岳磊着人又细查了一番司渊渟,三个月后,首席秉笔太监因结党营私而被皇帝下令斩首,司渊渟随之成为新任首席秉笔太监。
数月后,楚岳峙请旨出征边疆,一向恐惧异族部落强盛兵力的皇帝,在东宫太子与楚岳磊的说服以及司渊渟的进言下,最终决定为自己身后贤明君主之名放手一搏,下旨令楚岳峙统军出征,誓要重建边疆防线,重振大蘅国领土不容侵犯之威。
第18章 无情无义
浴房里,萦绕着淡淡的白色烟雾,那是浴池里的温泉散发出来的热气。
僵持的两人,楚岳峙因泡过温泉面色潮红脸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而司渊渟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却唯有唇红似要滴血。
楚岳峙的手劲极大,那是握过刀枪剑刃,拉过重弓弦的手,现在紧紧攥着司渊渟的衣襟,手背还有青筋泛起。
司渊渟垂眸看那攥着自己衣襟,筋骨分明劲道十足的手。
是这样的,楚岳峙自小便如此,认定的就要攥在手里不放,多年来依旧如此。
他也曾经被认定过,但最终他成了唯一被厌弃的,而他在围困的宫墙中赖以为生仅有的一点温暖回忆,在那一年楚岳峙叫他“公公”,他对楚岳峙自称“奴婢”时,皆已碾碎成齑粉。
楚岳峙身上有独属皇家的狠劲,不仅对他狠绝,也对自己极狠,上下千年,历朝历代又有哪个皇家出身的男儿郎,能忍受得了被太监欺辱?
“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咱家劝安亲王,还是莫要太信宦官为好。”掩去脸上的激烈神色,司渊渟不愿再跟楚岳峙继续说下去,抬手扣住楚岳峙的手腕,指骨发力迫使他松手,紧接着臂上发力一掼,复又将人摔进了浴池里,“哗啦”一下,温泉水溅起水花,眨眼间便将司渊渟身上也溅湿大半。
楚岳峙挣扎了几下才在池中站稳,他呛了水,狼狈地咳了好几声,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顺带将湿透的墨发拨到身后,额角几缕湿发贴在他脸上,他却无暇顾及,只抬头对转身离开的司渊渟提高声音喊道:“疾风知劲草,世乱识忠臣!你是司老尚书之子,我信你!”
紧绷的弦就此断开。
将要走出浴房的司渊渟霍然回身,他解开腰间革带扔到地上,继而扯开自己的衣襟脱去外袍,直到身上仅剩白色单衣袭裤与脚上一双黑色皂靴,他才大步走进浴池里,掐着楚岳峙的颈脖将人按到浴池的石壁上,忍无可忍地说道:“咱家瞧着今夜安亲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既然安亲王如此大言不惭,那咱家倒想瞧瞧安亲王口中的‘信’字,有几分重!”
被温泉水浸透的白色单衣近乎透明,几无多少蔽体之用,白透的料子贴在司渊渟高大却精瘦异常的身躯上,轻易便能看清那比楚岳峙还要白上不少的体肤,以及那寻常太监少有的块块分明的肌肉。司渊渟浑身上下都是瘦的,连一丝多余的赘肉也没有,腰线收得极窄也就显得肩膀更宽,而他的肌肉坚韧有劲却又不如武人那般厚实,这样的体态倒另有一番美感。
楚岳峙被压制在石壁上,溅起的温泉水迷了他的眼,他眨了好几下眼才让视线恢复清明,而司渊渟掐在他颈间的手虽并不算太用劲,喉骨被压依旧带来了令人恐惧的窒迫感,他张口想说话,可一个“你”字才堪堪吐出,便因司渊渟贴近他的身体而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