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里的温泉因含有天然的矿物质而对身体有益,体质虚寒的人泡在其中,一旦气血运走起来往往更感燥热。
无措地与司渊渟对视,楚岳峙是那样清晰地感受到,在滚烫的泉水中,他们之间只剩一层薄薄的布料相隔。
司渊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解衣,也是第一次以这般姿态与他相近。
下意识地伸手试图将司渊渟推开,可掌心刚触及那片隐约能看见伤疤的胸膛,他便想起自己不能拒绝司渊渟。
“怎么,觉得不舒服?”司渊渟阴沉着脸却偏要勾起嘴角笑,他盯着楚岳峙,眼眸黑如一团浓雾,连半点光也没有,他狞笑道:“也是,安亲王喜欢的是男人,奴婢此等不男不女的残缺之身,又怎能叫安亲王满意?”
楚岳峙说不出话来,这跟过往每一次司渊渟用器具弄他时的怀抱都不一样,即便仍隔着一层聊胜于无的布料,此刻司渊渟与他也已是前所未有的亲近,他能感受到自己体肤上传来了司渊渟那被温泉泡热的体温,甚至还能隐隐感受到司渊渟那处的异常。
这令他感到强烈的耻感与莫名的恐惧,也首次如此清晰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宦官的玩物。
五指蜷缩握成拳抵在司渊渟肩上,僵硬着无法使力。
他该厌恶的,却因听到司渊渟咬得极重的那两字而莫名感到胸闷。
——奴婢。
司渊渟在说出这两个字时,声音里都是恨意。
忽然就想起了十七岁时初次在司礼监见到司渊渟的那一幕。
那时烈日当空,几个太监押住司渊渟的肩臂令其跪在地上,还扯住司渊渟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接受掌嘴的私刑,倔强不愿被轻易折断的傲骨深陷于沼泽之中,既像是无力挣扎又像是早已拼尽全力地反抗过后终究寡不敌众惨遭吞噬。
楚岳峙感觉自己的身体控制不住泛起一阵颤栗,当年他走进那个不大的院子里喝止刑罚时,司渊渟向他投来的那一眼,在这一刻才终于拨开迷雾望进他心里。
那是包含了太多复杂情感的一眼,像是本已破碎的心又被踩在泥里践踏了,带着不甘、痛恨、绝望、震惊还有羞耻,奄奄一息地望向了一无所知的他。
他不明白,那日应当是初见,可司渊渟却像是看见故人。
当年离宫前,他与楚岳磊说要对司渊渟知根知底才好,于是楚岳磊又让人去细查司渊渟,待后来他于军营中给楚岳磊去书问及司渊渟,楚岳磊却只告知他司渊渟乃前礼部尚书之子,此外无他可疑。
他当时心中所思所想都是边疆,入了军营后一直潜心研究边疆的气候地势,不断研读兵法策略,与军师以及有经验的将才做战术推演,一心为日后征战边疆做准备,而朝堂又向来是楚岳磊与其他几位皇兄明争暗斗之地,他不愿牵涉其中,因此后来也不曾再过问。
“司渊渟,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更何况,我也从没有将你看轻过。”楚岳峙到底是忍住了心中的不适,收回了手反撑在身后的石壁上。
“没有将我看轻?”司渊渟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安亲王,这话也真亏你说得出口,在这世上,有谁把阉人当人看了。你敢说你被我抱的时候不觉得作呕?你难道不是每一次,甚至是现在,都觉得脏吗?”
“我没有,因为被你抱而觉得脏,更从未觉得你恶心。我只是,只是……”楚岳峙否认着,他不能说自己仅对委身于太监一事而感到羞耻,因这对司渊渟来说已经是羞辱,可话已至此,他没有其他辩解之言了。
“你曾问我心中是否有恋慕之人,我有。”犹豫之下,楚岳峙唯有向司渊渟承认曾逃避的问题,“我恋慕那人十余年,却尚未等到开花结果便将自己出卖给你,若要嫌脏,也是嫌不择手段的自己脏罢了。”
楚岳峙说出的这几句话,让司渊渟的脸上有了片刻的空白。
紧接着,面具龟裂成碎片,露出底下淬满心头血的恨与痛。
他到底是无法拥有这个人,无论是身或是心,他都无法占有。
能让楚岳峙恋慕十余年的人,是谁?那个人现在又在哪里?是被楚岳峙保护起来了吗?
瞳孔紧缩,司渊渟几乎要将自己的后槽牙都咬碎了,耳际又再响起那些困扰他多年的控诉、哀嚎与嘶吼,再看眼前已经被他困住的楚岳峙,那双桃花眼正凝视着他,眸底甚至映出了他不堪的面容。
司渊渟恍惚地想道,楚岳峙是在嘲笑他么?笑他的残缺,笑他的不自量力。
眼前闪过血色渲染的久远回忆,跌跌撞撞逃离的小小背影,狰狞的笑与令人作呕的气味,被撕开的衣袍,拼尽全力砍下的短刀,在地上翻滚哀嚎的男人,他满身满手的血,撑着最后一丝神智试图去抓住那掉在地上的玉佩。
“楚岳峙,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我恨不得现在就将你嚼碎吞下。”司渊渟嘶声吐字,眼眶滚烫酸涩,本已松开的手又再抓紧,只是这一次他抓住的是楚岳峙的后颈。
他心里不该对楚岳峙有爱,应该要像恨着那个已死的老皇帝一般去恨楚岳峙,可是他做不到,他是依靠回忆、理想才能提醒自己还是个人,不能被彻底拖进地狱深渊,而所有的一切,都有楚岳峙存在。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楚岳峙可以将天下万民装在心中,可以对别人一往情深,却偏偏唯独对他无情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