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时候,会害怕吗?”司渊渟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着楚岳峙,他们这些年,手上都沾染上了鲜血,“曾经有段时间,我做决定的时候,想到可能会有多少人因我的决定而死去,便会感到恐惧。可偏生,我是最不能犹豫的,我若不能果断的做决定,不仅会有更多人死去,就连我自己也可能会保不住性命。”
“在战场上的时候,对死亡的恐惧远比杀人所带来的恐惧要强烈,在与敌人厮杀的时候,其实心里并没有太多其他的想法,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活下去。”楚岳峙经历过许多战场,也指挥过许多场战事,这其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获得胜利然后保护更多的百姓,其实都是后话,在满是厮杀声与哀嚎的战场上,再软弱的人都会拿起武器保护自己,那是求生的本能,会杀红眼也是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人其实跟野兽并没有太大差别。但是离开战场之后,独自一个人在营帐里的时候,会后怕,会夜里睡不安稳,也会做噩梦惊醒。我很珍惜自己对杀人这件事的恐惧,对我来说,那是我还保有人性的证明,只要我还会害怕杀人,我就永远会提醒自己不要滥杀无辜。”
“我一直都觉得,我不能失去最后的底线。对我来说,对生命的敬畏,就是我最后的底线,对杀人的恐惧,则是我必须保有的良知。在这点上,我与你总归是一致的。”司渊渟说道,这些年来他和楚岳峙有各自战场,属于他的战场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见血的,但是他依旧能感受到没一条人命所带来的重量,无论那些被他所杀或是因他而死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些人的生命都有相同的重量,而他将之视作自己必须要背负的罪孽。
司渊渟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了,但至少,他不会成为那些丧尽天良的恶人的一份子。他承认自己犯下的罪孽,也记得不能辜负父亲的遗言,不能辜负年少时的自己心中那份理想,时刻提醒自己,既然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是那样沉重,就更要记住,个人永远在百姓与国家之后,家仇要报,但在那之前他要先救百姓与国家。
他的底线,他的罪孽,让他保持住清醒,让他在多年的沉浮中也未有被仇恨与痛苦彻底吞噬。
“对于石槐,我知道你所说的都是对的,我也知道朝中势力需要保持平衡,所以我不会质疑你的做事方式。这朝堂,就像一盘不能有输赢永远都下不完的棋,每个人都是棋子,黑棋和白棋也总是要保持持平,否则崩盘便是国家。对于这个国家而言,也许的确是只要能有一个好结果,过程如何又有多不择手段,并不重要。”楚岳峙并不需要司渊渟去替他做那些他不想要做的肮脏事,无论他是否称帝,他都不可能事事依靠司渊渟,他需要让自己强大起来,也需要让自己变得更狠心,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住他真正想要守护的人与国,甚至是他们共同的理想。
“司九,你不需要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你的担子已经很重了。我说了我要护你就绝不会再让你像过去那么辛苦,独自煎熬苦苦支撑,所以你也不必怕我接受不了那些利用交换与计谋。”楚岳峙知道其实司渊渟或多或少都不愿意让他沾手这些事,所以才会在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那样小心谨慎地安排好一切,先他一步设下连环套;他也知道其实司渊渟并不希望让他看到,属于掌印太监司公公的那一面。
谁不希望,在所爱之人面前永远保持最初美好的面目。
只是他们不是普通人,就像司渊渟之前对他说的那样,现在他们是亲王与宦官,将来则是君与臣,他们将会不得不直面更多的丑恶,也会要面临更多的算计、利用、牺牲与取舍。他不会逃避这一切,这是他应有的觉悟。
“我过去时常希望你不要嫌弃我,可如今你当真坚定地与我并肩,我却又会有许多担忧顾虑,你对我来说,似乎一直都是那个对我说要一起守护大蘅国百姓的小楚七。”司渊渟淡淡一笑,更多是在笑自己把这样不现实的期望放在楚岳峙身上,也许在他心里,始终觉得只要楚七未变,楚七的司九便也未变。
“我明白,只是我们,毕竟都已经过了天真的时候。”楚岳峙俯身去抱司渊渟,他如何能不懂司渊渟心中所想,“司九,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只要我们在一起,楚七和司九就仍在。”
司渊渟垂眸静默半晌,感觉到心中某处又再有少许松动,浅浅吁出一口气,拍拍楚岳峙的手臂让他先放开自己,随后从椅子上起身道:“这时辰也不早了,今日便先歇下吧。”
楚岳峙也没有太大异议,于是各自收拾了一下案桌上的公文与密函后,便与司渊渟牵手出书房一同回去寝室。
沿着长廊走了几步,楚岳峙无意间碰到自己系在腰间的玉佩,他低头看了一眼,瞧见融在玉佩裂缝之间的金,突然想到什么,就连脚步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司渊渟见楚岳峙停下脚步,神情若有所察,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我记得,金子的硬度并不高,甚至金子的纯度越高硬度便越低。可从石槐府中搜到那对金核桃,被我那样重的扣到案桌上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当时我在盛怒中未有察觉,现下想起才觉得不对。”楚岳峙看向司渊渟,肯定道:“那对金核桃不是纯金打造的。”
司渊渟显然也是把这点忽略了,现下楚岳峙提到他才想起来:“若说是纯金打造,那颜色也确实不符,正常而言纯金的颜色是更为深的赤黄色,而那对金核桃却是色泽偏浅且不及纯金明亮。”
“除了那对金核桃,石槐府中还搜出来不少金制品,若是这些金制品都并非纯金……”楚岳峙神色一凛,道:“看来我们有必要再让人鉴定一下那些金制品。”
“依照石槐的性格,也的确不可能轻易就将所有贪得的钱财都放置在府中,太过疏于防范,也不符合贪财之人的心理。”司渊渟沉吟道,没有一个贪官会把钱财都放在一个地方,且府中有如此大量的黄金制品也未免太过张扬引人注目,石槐再胆大也不可能这样明目张胆。
“户部贪得的钱财,无法随意流通,也无法直接使用,而黄金虽可熔了重制,也可与白银铜钱相互兑换,可大蘅国建国之初就限制了黄金的流通,民间仅有少量黄金流通,其余大多都收归国库。”楚岳峙冷笑一下,他还真的差点就被欺瞒过去了,“与工部勾结的工程款项,必然不会是黄金,而参与到人口拐卖中所收受的钱财就更不可能是黄金。”
“所以,唯一的来源,是国库。”司渊渟接过话头,他与楚岳峙都想到了一处,“看来这石槐,不仅下贪,还胆大包天到把手伸进了国库里。”
将国库中的黄金偷梁换柱,熔了以后将部分重制成合金放回国库,其余则制成黄金制品找买家进行交易,1两黄金可兑换成10两白银与10贯铜钱,如此一来,交易而来的钱财便不再受到限制,可以大胆使用。
“看来要让周楫去查一查,这石槐到底都跟什么人进行过交易了。”楚岳峙说道,交易要通过人便一定会留下痕迹,只是这交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想一下便让人心惊。
“黄金制品的交易非易事,一般富贾也不可能付得起这个钱,石槐如此谨慎,想必这买家也并不简单。”司渊渟脸色微沉,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想。
第67章 苦尽甘来
寝室内屋里除了夜明珠还有一盏烛火,司渊渟睡下后楚岳峙又等了一会才起床下地。
在肩上披上披风,楚岳峙端起那盏蜡烛,悄然离开寝室。
周楫已经被派了出去查石槐倒卖黄金之事,平日里按规矩守在门口的家奴他也已经提前遣开。
今夜是个满月,云雾也不重,清冷的银色月光落下如同半透明的纱帘一般,将夜色衬托得更加绮丽似梦。
一抹倩影穿过月光纱帘,轻巧地踏过屋脊,继而掠过屋顶瓦砾,飘然跃下带出一道浅色的玉虹,恣意张扬得全无低调之意。
司竹溪来到楚岳峙面前盈盈一福身,道:“妾身见过安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