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独跪了良久,小腿已经麻得没什么感觉了,额上也出了一层薄汗,此刻又再被楚岳峙问看法,心中只觉苦不堪言。然皇帝问话,他无论是作为皇子还是臣子,都不能不答,即便心中已是忐忑万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儿臣以为,有关女子地位等事确不能急,凉大人所言更是考虑甚广,与其强行推动令朝臣与百姓难以接受的律例,倒不如另辟他径缓缓而治,这些年父皇一直在为此事铺路,断不能在此关键时刻因冒进而错棋,并因此而失了民心。”
因实在是乏了,楚岳峙靠进司渊渟怀里,审视楚慎独的目光似蒙上一层薄雾,徐徐呼出一口气,楚岳峙不再有意让楚慎独被吊挂在半空中满心的惴惴不安,语重心长地沉声说道:“楚慎独,你要记住,无论任何时候,百姓都是最重要的。在朕的心里,所有百姓都一样重要,并没有哪些百姓理当因制度的不完美而被牺牲。制度不完美是统治者的错,不该由百姓来承担这个后果。然而,朕与司首辅都不会说你错,因为从治国上,你的观点并不算是错的,你考虑并希望保证更多百姓的利益,这点并没有错,只不过那并不是朕与司首辅所认同的统治之法。每个皇帝都会有自己对治国的理解和做法,朕也相信你在将来想要当一个好皇帝。无论你要如何治理国家,朕只要求你永远都不要忘记何为立国之本,也不要去追求成为一个明君或是仁君,因为身为皇帝,你所要追求的不应是区区虚名,而应当是百姓之福国家之安,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圆圆,父皇已经老了,纵使有再多想做的事,也已力不从心,余下的时间也不足以让父皇去完成那些未竟之事。你的性子尚算沉稳,再过几年父皇肩上的这个胆子便会交由你去背负,父皇未来得及去做的事也都会一并交给你。如果可以,父皇很希望,自己能再多撑几年,把大蘅国治理得更好再把帝位传给你,但父皇与你舅父有诺在前,你舅父也已经等了太久牺牲太多,父皇不能也不愿失信。你刚刚提及的因材施教户籍改制,是个很好的想法,但这要留给你自己去实施并推动。这个帝位,远比你想象的要更难坐稳,所要肩负的责任也远比你以为的更沉重,随之而来的孤寂也绝非常人能忍受,你,不要让父皇和舅父失望。”
怔怔地仰首看着楚岳峙与司渊渟,楚慎独没有想到楚岳峙召他来最终是为了与他说这些话,也从未像此刻般清楚意识到,他的父皇已经年老。父皇与舅父都是他仰望了将近二十年,近似信仰一般的存在,骤然听到这样沉重的交待,他明白父皇与舅父都已经不再将他当小孩子看待,同时也不可抑制地感到难过,因为他知道,父皇与舅父是真的准备要离开了。
喉间哽咽,楚慎独深吸一口气,俯身向楚岳峙与司渊渟深深叩首:“儿臣,谨记教诲,定不负父皇与舅父重托。”
司渊渟凝眸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楚岳峙,抬手轻轻揽住了那已经不如从前硬朗的肩膀。
交待给楚慎独的那些话,想来楚岳峙也是想了很久,他并没有什么要补充;若平心而论,他其实并不介意楚岳峙在帝位上再多坐几年,因为对他来说,只要两人是在一处,那便足够,可他也知道,楚岳峙永远都把他和他们之间的承诺摆在首位,即便他说没关系,楚岳峙也不会对他食言,所以他什么也不说,只默默地让楚岳峙依靠。
这是他的楚七,心中有百姓,有大蘅国,有理想,更有他。
第161章 有违礼法
十二月初,早朝时由内阁次辅钟清衡提出,现有的大蘅国律例,与和离有关的部分有失偏颇,故而他提出应对律例做出修改。
第一条,改“义绝”认定标准,夫妻双方若对本人及其亲属做出任何故意伤害行为,一旦造成实质性身体伤害,便可判为“义绝”,若伤人致残,伤人者应酌情收监判刑;第二条,若为夫者若强迫其妻与其他男子通奸,抑或为夫者外出三年未归,妇女前往官府里请求和离,一旦官府判定符合和离条件,此和离将不必经过夫君或是夫家同意;第三条,民间女子遭拐卖为妻妾之事虽明令禁止,却依旧有此类违法之事发生,故凡被拐卖被迫嫁入夫家为妻或为妾,经查若情况属实,此婚姻关系将不予以承认,另,行买妻、买妾之事者将收监判刑,并彻查追捕拐卖之徒,抓捕归案后罪人贩卖人口所得之财归于受害女子。
在钟清衡提出此议案后,一度遭到部分朝臣的反对,其中尤以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壬最为激烈。
王壬坚持,女子出嫁从夫,夫为妻纲,为夫者对其妻行教导之责便是有体罚之举也属天经地义之事,若以身体伤害为标准判“义绝”,不仅有违礼法更会让妻不从夫闹得家宅不安。
对此,钟清衡当庭辩驳:“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此为三从中的两从;夫为妻纲,父为子纲,此为三纲中的两纲;王左都御史可记得,此纲为何意?没错,正是夫应为妻的表率,父应为子的表率。可若是,为夫者以教导之名殴打其妻又或将其妻关起令其挨饿,其妻以此为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该如何说?再有,为夫者也为夫,他的这些行为落在其子眼中,其子该如何想?他会想,父亲做的对。于是日后仿照其父之行,殴打其母甚至囚禁其母令其挨饿,此举,难道就不有违孝道,有违礼法吗?
“何为礼法,有礼方有法。荀子有言,‘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律例之法乃国家长治久安的开端,而德才兼备的君子乃律例之法的本源。而何为君子?孟子有道:‘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说明君子应当心怀仁德,懂得礼让尊敬他人,如此方能为自己赢得同等的敬爱。孔子亦言,‘人而不仁,如礼何’。更说明,仁德的重要性,一个人若是连最基本的仁德都没有,又怎会将礼制当回事?一个会做出动手打妻子等有失斯文之事的人,若说心中还怀有仁德,王大人信吗?其他反对钟某议案的大人,你们信吗?这样的人,教导出来之子,恐会有样学样地对待其母,行不孝之事,如此,又将礼置于何地?长此以往,君子何在,礼制何在?
“对于实质性身体伤害的程度,自当给出标准,绝非任何伤害都能被判‘义绝’,有明确的规定,又怎会让妻不从夫家宅不安?在钟某看来,若是暴行得不到制止,懂君子之道行君子之行的人越来越少,那才当真是有违礼法,动摇国之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