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看着她,如同看到一阵清风驱散雾霾,一朵白莲在污泥中盛开。
罗杰跟着奥拉往南穿越树林,他们一边走一边聊,都不觉得累。
奥拉捡了一根平直的树枝,顶端有个小杈。
她说:“一会儿会很有用。”
罗杰也捡了一根,他挥舞着,觉得还算乘手。
他说:“是为了赶走草丛里的蛇吗?”
奥拉回答:“猜对了一半,再猜。”
等到出了林子,眼前是片高草丛,草长得比人还高,看上去密密麻麻完全没有空隙。
罗杰想往里钻,奥拉拉住他,她说:“别这么钻,这草会在你身上划出伤口的,跟着我走。”
她将木棍平举在身体的正前方,用它推开前方的茅草。
罗杰发现,这样即能防止皮肤被草叶的锯齿状边缘割伤,同时也提高了前行的速度。
他问:“这也是你的猎狗叔叔教你的吗?”
“嗯,猎狗叔叔对我可好了,他教了我好多本事呢。”
在高草丛里走了一段后,罗杰就彻底迷失了方向。他看着周围一模一样的草,看身后踩过的痕迹也被挺立起来的草掩盖了。
他问奥拉:“你怎么知道该往哪里走?”
奥拉头也不回:“傻瓜,看太阳啊。”
罗杰觉得不太靠谱:“可太阳是会动的。”
“大概方向准就可以了,这丛草不大的,一会儿就走出去了。”
“不大吗?我怎么觉得它无边无际呢。”
“那是因为草太高了,你看不见周围,其实你一直朝一个方向走,很快就可以走出去的。”
罗杰想,找准目标一直往前吗?
他问:“但是你怎么确定你一直在朝一个方向走呢?我听说人会不自觉的走偏,以为自己走的直线,其实却是在绕圈。”
“放屁,我的感觉不会错的,跟着我走就行啦。”
他们在草丛里不停地走着,却仿佛只是在原地踏步。
罗杰越走越慌,他转着头,只看到草。
突然他拌了一下,一个前扑把带路的奥拉扑到在地。
罗杰忙爬起来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拌了一下。”
奥拉翻身躺在压到的长草上,她不起来,只是看着罗杰“咯咯”地笑。
罗杰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他问她:“你笑啥?”
她说:“你是不是想上我?”
罗杰立刻就囧了,他怎么可能对一个没发育好的小孩子有那种心思。
他忙摆着手解释:“没有没有,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不小心......”
“那你脸红啥?你脸红得像个刚下了蛋的母鸡,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看你就是想上我。你和寨子里那些臭男人一副德行。
他们去镇子里找那个大奶婊子的时候,就是你这个样子。呵呵呵呵。”
罗杰囧的汗都出来了,就算前世见过早恋的孩子,可这么口无遮拦的还真没见识过。
罗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
他的灵魂像个面对女儿的生理问题手足无措的父亲,他的身体反应却是标准的初哥。
奥拉躺着看罗杰的傻样,她说:“狗屎的你到底上不上?”
罗杰擦汗:“我们身体都还没发育好,太小了,这样不好。”
奥拉翻身爬起来继续赶路,她说:“混蛋,太小了太小了,臭男人都一个样,寨子里那些figo就喜欢大的,见鬼去吧,总有一天我也会有的。”
“我不是,那个,我......对不起。”
罗杰都不知道自己为啥道歉,道的啥歉。
他说:“别生气,我......嗯,我......”
“我什么?”奥拉接着罗杰的话头,替他说下去,“我其实是个基佬。对吧?啊哈哈哈!”
罗杰无语地陪着傻笑。
再走了一阵子后,他们出了高草丛。待到上了坡,罗杰回头看,那一大片草丛在风里摇摆着,哪里还能看出有人行走的痕迹。
罗杰很是庆幸有奥拉作向导,换成他一个人,光是这片草丛都能困死他。
他们爬上了坡顶,罗杰看到前面远远的有条小河,在夕阳下如同一条粉红色的缎带。
小河和土坡间,是一片密布水潭的湿地,看不见水的地方,稀疏地长着青草,都不是很高,中间零星长着几棵小树。
奥拉提议扎营准备过夜,她说:“前面的路晚上是不能走的,今天风不大,我们就在这坡顶上过夜吧。”
她摊开手,向罗杰展示她过草地时采的蒲绒。
她问罗杰:“会生火吗?”
罗杰摇头,他只会用火柴和打火机,徒手生火可不行。
奥拉把蒲绒收进怀里,让罗杰跟着她去坡上的林子里寻找枯木头。
她一路走一路用木棍敲打着满是枯叶的地面,有条蛇吐着信子窜了出来。
奥拉喊着:“culo!”
她用木棍上的树杈把蛇叉在地上,罗杰拿着木棍“啪啪”地把蛇的头砸烂。
“晚饭有了。”
奥拉一脸幸福。
他们搬了不少枯枝干草回到预设的宿营地。
奥拉用一根烂了一半的枯木做底座,拿另一根比较硬的木棒抵在这个底座上持续快速磨擦。
她小心地吹着气,直到集聚的热量将枯木内的蒲绒点燃。
然后她将燃着的蒲绒放入堆集在枯木前端的干草中,小心地吹旺直到燃起火苗。
她再依次加上细柴、粗柴和整块的树段,最后他们得到了一堆熊熊燃烧的大火。
他们烤熟分食了那条蛇,又聊了一会,奥拉便蜷在火堆旁睡了。
临睡前她告诉罗杰:“我睡上半夜,你记得到时叫醒我,如果你实在困了也可以提前叫醒我记住,别让火熄了。”
罗杰看她闭上眼,很快就打起了鼾,不禁感慨这丫头可真够野的。
他守着火堆,时不时添点柴,时间这么一点点过去。
罗杰觉得无聊极了,他眼睛渐渐地酸了,可他的心却放松不下,他觉得周围的黑暗里潜藏着无数的危险,可能是狼,可能是熊,可能是蛇,也可能是追踪来的山贼。
他攥紧手中的木棒,把小耳朵放的到处都是,却只听到微风吹过草丛的悉悉索索,听到虫子聒噪而单调的鸣声。
于是他紧张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了下来,他的眼皮沉重得再也撑不住了。
他想着稍微闭一会儿应该不要紧,然后便陷入了黑暗。
“嗨,你可以起来啦!”
罗杰仿佛听到了她母亲叫他起床,他迟钝地想,这不可能,阿德莱德只会叫仆人来叫他。
他又听见有人喊着:“鲁杰罗,醒醒。”
他觉得有人在推他肩膀,他想,哪个仆人这么大胆,敢直接叫我的名字,还叫错了。
然后他意识到有些不对,他的脑子如同生了锈的机器,但终究是转了起来。
再一次被推搡了肩膀后,罗杰晃动着沉沉的脑袋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奥拉一脸嘲笑。
她说:“太阳都照到屁股啦,还不起来。”
罗杰发现自己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夜。
奥拉递给他几颗捂熟的蛋:“您的早餐。”
罗杰接过来吃了,好香。这让他的精神回复了过来。
他突然反应过来:“太阳怎么可能照到我屁股,我坐着呢。”
奥拉就笑,呵呵的笑,像风中的铃铛。
罗杰站起身来,他觉得浑身都疼,他活动着身子,让僵硬的肌肉舒缓。
奥拉把火灭了。
罗杰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忘了叫你了。”
“狗屎,你害我差点着了凉。”
奥拉叉着腰,气呼呼地教训着罗杰。
“要不是我觉得冷醒了过来,我们的火就灭了,一片乌黑的情况下我可没办法再升起火,下次再这样我阉了你。”
罗杰再次诚恳地道歉,奥拉就原谅了他。他们聊着,又笑着,下了坡。
罗杰突然想起还没谢谢她的早餐。
他说:“你一大早去掏鸟窝了?挺好吃的,谢谢。”
奥拉摆摆手,她的神情变得谨慎。
她告诉罗杰:“接下来一定要紧紧跟着我,这里的泥潭他妈的会吃人。”
罗杰一惊,他把这里和罗洛男爵以前那个糟糕的盆地相比,觉得看上去并不算泥泞。
他说:“看上去不像沼泽呀,除了那些水潭,其他地方都是干的呢。”
“过了夏天才会真的干了。”
奥拉介绍道:“冬天雨水把周围山坡上的土冲下来,春天太阳一晒,看上去地面晒干了,其实只是上面一层土是干的,底下全他妈是泥浆,人一踩上立马就会陷下去。你不信可以试试。”
奥拉用她的长木棍当作手杖,往她面前的地上扎,一直到她觉得够结实了,才往前走。
他们走得很慢很慢,罗杰亦步亦趋地跟着。
罗杰一开始挺紧张的,因为他相信奥拉的慎重不会没有道理。但渐渐的他脑子就恍惚起来。
他昨晚上没睡好,或许还着了点凉,他到现在都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沉。
罗杰踩着奥拉的脚印走,他觉得这很简单。
他想,他只要注意别走得太快撞上奥拉就行啦。
他想,要是能走快点就好了,或许自己出身汗,头就不会沉了。
他看地上的草只是没了脚踝。
他看那条河看上去也不远。
他想,应该一会儿就可以到了吧。
他转着头看四周,果然是个盆地,和罗洛男爵那个糟糕的盆地有些相似。
他想,奥拉可能只是在吓唬他,其实这里不过是块普通的泥地。
他想,或许改造一下就可以成为很不错的耕地。
他想,罗洛男爵那个盆地现在可真的不错呢。
他想,他离开的时候教堂还在盖,石匠现在大概正在雕花吧,那个磨蹭劲哦,不知道院长会不会着急?
他想,镇子已经基本成型,市场是早就建好了的,现在这个点应该已经热闹起来了,不知道今天马瑟能收多少税上来?
他想,其他规划好还没建的房子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造起来了?
他想,那个妓院自己走的时候还是片空地呢,呵呵,这些家伙,就知道......
他突然失去了重心。
他感觉是踩上了一个没盖好的窨井盖。
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可周围啥都没有。
奥拉不在他前面。
他在往下掉。
他用手撑。
他的手把看上去坚硬的土壤撑破了。
如同扎破一个脓包,粘稠的泥浆从土壤裂缝里涌出来。
他发现自己一只脚不见了。
膝盖下面是泥浆。
他的另一只脚也跪下去了,膝盖磕着地。
他想把重心移到磕着地的膝盖上去。
那个膝盖顶着的土壤也裂开了,膝盖陷了下去。
他挣扎着想抬起身子,却感觉到泥浆在把他往下吸。
他的脑子里空白一片。
他没办法思考。
他就是本能地想离开。
但是不管他怎么做都是错的。
他抬起来刚刚接触泥浆的右手,却让左手陷下去一大截。
他看到泥浆冒着泡迅速地上升,似乎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吞没。
他拼命挣扎着想把头抬高,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正在让他不断下沉。
他“啊啊”地乱叫着,说不出完整的词语。
“不要慌!他妈的别动,别乱动!”
罗杰耳朵里全是自己“啊啊”的叫声。
“冷静,狗屎的鲁杰罗,冷静!”
罗杰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
他想,鲁杰罗是谁?
他的眼角看到有身影晃动,他偏过头。
他看到了奥拉。
他想,奥拉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想,奥拉不是一直在我前面走嘛。
罗杰的脑子有个声音告诉他:都怪昨晚没睡好,不是他的错,他是有理由的。
对,罗杰想,我没看到奥拉转了弯,不是我的错,是因为,见鬼,我在想什么!
“他妈的别动,鲁杰罗,快趴到泥浆上!”
罗杰剧烈地喘着气,他对自己说:冷静,要冷静。
他没意识到自己一个字都没吐出来,他的嘴唇只是在颤抖。
但至少他不再“啊啊”大叫。
“趴下去,慢慢趴下去。”
罗杰意识到奥拉在指挥他。
他就照着做,他慢慢地趴下去。
他看着泥浆慢慢靠近他的眼睛。
他脑子里一个声音在喊:蠢货!你不是想离开泥浆吗?为什么要靠上去,你的眼睛都要粘上泥了!
罗杰于是害怕起来,他迟疑着不敢再往下。
“趴到泥浆上!他妈的快趴下去!”
罗杰看到奥拉趴在地上,正在向他慢慢爬过来。
他想,她是对的,既然她自己这么做,那就一定是对的。
罗杰于是趴了下去,任凭脑子里反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他咬着牙,控制着自己的颤抖,慢慢地让身体接触那些让他恶心,让他恐惧的泥浆。
他感觉到泥浆吸住了他的胸膛,慢慢地往下拖。
如同他的左手和两条腿感觉到的一样。
他脑子里的声音在喊:看看你做了什么蠢事!还不是一样在下沉?
他脑子里的声音告诉他:你的头离泥浆更近了,还不快点爬起来,用你的右手把自己撑起来啊!
那个声音说:就像你平时做俯卧撑一样,一撑不就起来了嘛。
它反复喊着:快撑啊!快撑啊!快撑啊!
“拉住我的棍子!”
罗杰看到奥拉已经离他很近了,她在泛着泥浆的范围外面停下来。
他看到奥拉翻过身平躺着,用两只手把木棍够给自己。
她喊:“慢一点,身体其他地方不要用力。”
罗杰觉得自己下沉的速度变慢了很多,泥浆似乎吃得撑住了,一下子咽不下去。
他慢慢探出右手,去抓棍子。
他想,我的棍子哪去了?
他的左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力,于是泥浆把他的左手又咽下去一点。
他赶忙抛开胡思乱想。
他放松身体其他部位,只用右手臂的力量。
他抓住了棍子。
奥拉似乎想拖动他,但是她的力气不够。
她喊:“我拉着棍子,你他妈试试把左手拉出来。”
罗杰右手用力拖动肩膀,慢慢抽出左手。
泥浆对此很不满意,如同护食的狗,紧紧咬着不放。
罗杰这个姿势让他很难用出力气。
但他这次吸取教训,他强迫自己身体其他部位保持放松,只用右手的力量。
他慢慢地,小心地,拉出了左手。
再慢慢地,小心地,把左手也搭上了棍子。
这下子他容易使上劲了。
他两臂一起用力,拖着自己的身子在泥浆上慢慢往前滑动。
借着这个力量,他努力地把陷得较浅的右腿往上拉。
他看看奥拉,她一动不动,双手死死拉着木棍,身下的土壤有裂开的纹路,好在还没有泥浆溢出。
他准备一鼓作气。
他听到奥拉低语。
那声音轻得似乎只是用嘴唇说出来的。
好在罗杰耳尖。
他听到奥拉说:
“别动。”
罗杰于是放弃使劲,保持不动,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遵从指示。
泥浆又开始缓慢地吞噬他,他脑子里的声音在说:愣着干嘛?使劲拉呀。
罗杰见奥拉一点反应都没有,连呼吸都轻得快听不见了,简直就像是一具尸体。
他问:“我可以拉了吗?”
只有风在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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