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若愚注意到了他的一声不吭,故意往他身上躺,问姜诺:“怎么了,一脸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姜诺露出一个微笑,但很短暂。他这两天拍的照片比他二十年来拍过的还要多,他表现的很好,连程曼都夸他在镜头下的状态特别灵,想要什么情绪就能拿出什么情绪。
可当他离开了镜头,回归到现实生活,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迟钝、内敛、寡言,不知道是镜子里的自己更陌生,还是照片里的自己更真实。
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往日不可追忆,现实不曾善待,未来不能估算,他在过去和将来的拐口,听到宴若愚说,明天会带他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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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挤在沙发上凑合睡了半宿,第二天一早,宴若愚没开车,而是和他一起步行,来到曾经的城中村棚户区。那一片已经变成了工地,施工队有条不紊地工作,有些区域已经安上承台,承台上是建筑物,承台下是地基。
两人站在升降台上。姜诺原本以为那种二三十楼商品房的地基应该动辄三五十米,他低头望去,脚下正在打桩的地基并没有那么深。
“因为这块地不做商品房也不做写字楼,”宴若愚说,“这一块全部都是廉租房。”
姜诺惊愕,看向宴若愚,宴若愚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个政府项目几年前就有了,但一直没房地产开发商响应,所以找到了他爷爷这个卖衣服的。
“我爷爷1981年下海,跟他同一批做实业的只有他还始终如一做服装产业,现金流充裕,在银行没什么贷款,根本没有上市的必要。”
“但他还是去敲钟了。他能把生意揽过来,出货到底还是要靠员工。如果没有那些叔叔阿姨24小时三班倒的上工,把人工成本压下来,我们在那个年代根本没办法和国外的供货商竞争。”
“而很多当年第一批进厂的技术工种并进入管理层,死工资拿了大半辈子,又因为是外地人,拿不到户口买不了房子,也渐渐买不起房子,唯一的家当就是加入初期那一点点股份,如果上市了,他们口袋里也会宽裕些。”
“我那时候还太小,并不懂我爷爷为什么这么做,现在明白了,我爷爷并非崇高博爱,他只不过是见证了五湖四海的背井离乡来建设自己的城市,所以不想欺负农民。”
“他没忘记那些人,”宴若愚在姜诺身后说,“那些人也不会被忘记。”
姜诺沉默,没回头。他脚下的土地和头顶的天空古老悠久,早在人类诞生前就存在,他面前做支撑的单桩一排又一排,每一根都将与承台连接,承托起未来的家园。
然后姜诺走进,一双手颤抖地触摸桩壁上刻的端正小字——“姜善曾经住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