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鸿渐从此死心不散妄想,开始读叔
本华,常聪明地对同学们说:“世间哪有恋爱?压根儿是生殖冲动。”转眼已到
大学第四年,只等明年毕业结婚。一天,父亲来封快信,上面说:“顷得汝岳丈
电报,骇悉淑英伤寒,为西医所误,遂于本有十日下午四时长逝,殊堪痛惜。过
门在即,好事多磨,皆汝无福所臻也。”信后又添几句道:“塞翁失马,安知非
福,使三年前结婚,则此番吾家破费不赀矣。然吾家积德之门,苟婚事早完,淑
媳或可脱灾延寿。姻缘前定,勿必过悲。但汝岳父处应去一信唁之。”鸿渐看了
有犯人蒙赦的快活,但对那短命的女孩子,也稍微怜悯。自己既享自由之乐,愿
意旁人减去悲哀,于是向未过门丈人处真去了一封慰唁的长信。周经理收到信,
觉得这孩子知礼,便分付银行文书科王主任作复,文书科主任看见原信,向东家
大大恭维这位未过门姑爷文理书法好,并且对死者情词深挚,想见天性极厚,定
是个远到之器,周经理听得开心,叫主任回信说:女儿虽没过门翁婿名分不改,
生平只有一个女儿,本想好好热闹一下,现在把陪嫁办喜事的那笔款子加上方家
聘金为女儿做生意所得利息,一共两万块钱,折合外汇一千三百镑,给方鸿渐明
年毕业了做留学费,方鸿渐做梦都没想到这样的好运气,对他死去的未婚妻十分
感激,他是个无用之人,学不了土木工程,在大学里从社会学系转哲学系,最后
转入中国文学系毕业。学国文的人出洋“深造”听来有些滑稽。事实上,惟有学
中国文学的人非到外国留学不可。因为一切其他科目像数学、物理、哲学。心理
。经济,法律等等都是从外国港灌输进来的,早已洋气扑鼻;只有国文是国货土
产,还需要处国招牌,方可维持地位,正好像中国官吏,商人在本国剥削来的钱
要换外汇,才能保持国币的原来价值。
方鸿渐到了欧洲,既不钞敦煌卷子,又不访《永乐大典》,也不找太平天国
文献,更不学蒙古文、西藏文或梵文。四年中倒换了三个大学,伦敦、巴黎、柏
林;随便听几门功课,兴趣颇广,心得全无,生活尤其懒散。第四年春天,他
看银行里只剩四百多镑,就计划夏天回国。方老先生也写信问他是否已得博士学
位,何日东归,他回信大发议论,痛骂博士头衔的毫无实际。方老先生大不谓然
,可是儿子大了,不敢再把父亲的尊严去威胁他;便信上说,自己深知道头衔无
用,决不勉强儿子,但周经理出钱不少,终得对他有个交代。过几天,方鸿渐又
收到丈人的信,说什么:“贤婿才高学富,名满五洲,本不须以博士为夸耀。然
令尊大人乃前清孝廉公,贤婿似宜举洋进士,庶几克绍箕裘,后来居上,愚亦与
有荣焉。”方鸿渐受到两面夹攻,才知道留学文凭的重要。这一张文凭,仿佛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