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也许不
过像自己对柔嘉,可见结婚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资本了。
是不是都因为男女年龄的距离相去太远?但是去年对唐晓芙呢?可能就为了唐晓
芙,情感都消耗完了,不会再摆布自己了。那种情感,追想起来也可怕,把人扰
乱得做事吃饭睡觉都没有心思,一刻都不饶人,简直就是神经病,真要不得!不
过,生这种病有它的快乐,有时宁可再生一次病。鸿渐叹口气,想一年来,心境
老了许多,要心灵壮健的人才会生这种病,譬如大胖子才会脑充血和中风,贫血
营养不足的瘦子是不配的。假如再大十几岁,到了回光返照的年龄,也许又会爱
得如傻如狂了,老头子恋爱听说像老房子着了火,烧起来没有救的。像现在平平
淡淡,情感在心上不成为负担,这也是顶好的,至少是顶舒服的。快快行了结婚
手续完事。辛楣说柔嘉“煞费苦心”,也承她瞧得起这自己,应当更怜惜她。鸿
渐才理会,撇下她孤单单一个人太长久了,赶快跑回旅馆。经过水果店,买了些
鲜荔枝和龙眼。
鸿渐推开房门,里面电灯灭了,只有走廊里的灯射进来一条光。他带上门,
听柔嘉不作声,以为她睡熟了,放轻脚步,想把水果搁在桌子上,没留神到当时
自己坐的一张椅子,孤零零地离桌几尺,并未搬回原处。一脚撞翻了椅子,撞痛
了脚背和膝盖,嘴里骂:“浑蛋,谁坐了椅子没搬好!”同时想糟糕,把她吵醒
了。柔嘉自从鸿渐去后,不舒服加上寂寞,一肚子的怨气,等等他不来,这怨气
放印子钱似的本上生利,只等他回来了算账。她听见鸿渐开门,赌气不肯先开口
。鸿渐撞翻椅子,她险的笑出声,但一笑气就泄了,幸亏忍住并不难。她刹那间
还打不定主意:一个是说自己眼巴巴等他到这时候,另一个是说自己好容易睡着
又给他闹醒——两者之中,哪一个更理直气壮呢?鸿渐翻了椅子,不见动静,胆
小起来,想柔嘉不要晕过去了,忙开电灯。柔嘉在黑暗里睡了一个多钟点,骤见
灯光,张不开眼,抬一抬眼皮又闭上了,侧身背着灯,呼口长气。鸿渐放了心,
才发现丝衬衫给汗湿透了,一壁脱外衣,关切地说:“对不住,把你闹醒了。睡
得好不好?身体觉得怎么样?”
“我朦胧要睡,就给你乒乒乓乓吓醒了。这椅子是你自己坐的,还要骂人!
”
她这几句话是面着壁说的,鸿渐正在挂衣服,没听清楚,回头问:“什么?
”她翻身向外道:“唉!我累得很,要我提高了嗓子跟你讲话,实在没有那股劲
,你省省我的气力罢——”可是事实上她把声音提高了一个音键——“这张椅子
,是你搬在那儿的。辛楣一来,就像阎王派来的勾魂使者,你什么都不管了。这
时候自己冒失,倒怪人呢。”
鸿渐听语气不对,抱歉道:“是我不好,我腿上的皮都擦破了一点——”这
“苦肉计”并未产生效力——“我出去好半天了,你真的没有睡熟?吃过东西没
有?这鲜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