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道谢,向两人告退,转身出了堂屋。
谢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方才叹了一口气,“都是好姑娘,咱们谢家……何德何能……”
谢家主良久才道:“谢家难有再进,保家族延续为重,如今大郎夫妻相互扶持,我已放心,待到朝中平静些许,我便向陛下请辞,一来为大郎让路,二来,你我也能远离这些纷扰,一览我大邺的大好河山。”
谢夫人一听,情绪稍稍提起来些许,笑道:“如今看来,母亲是不想回来了,如若真能请辞也好,咱们便能去寻母亲。”
谢家主:“……希望能早些尘埃落定。”
第二日,谢家主前往皇宫上早朝。
在他之前,许多官员已经在等候,一见右相到了,纷纷前来拜见。
谢钦回京一事,经过一晚上发酵,越发透着诡异,即便众官员猜测早朝上或许就能掀开面纱,依旧控制不住想要打探“谢钦为何回来”的心。
平王和忠国公出现,瞧见谢右相和围在他身边的官员们,面色皆有几分难看。
往常平王都要姗姗来迟,今日竟是比成王和定王都来的早,谢家主却也不动声色地与他见礼,顺势从官员们中间退开。
他为了避开结党营私的嫌疑,向来不会与众多官员明目张胆地聚在一起,上一次如此,还是因为“白狐女侠”……
过了一会儿,定王和成王先后到来,见到平王竟然在,也都有些惊讶。
成王下意识地嘲讽几句,实际没多想。
定王却是垂着头思忖平王异常的原因。
距离早朝的时辰就剩下一盏茶左右的功夫,谢钦出现,在视线中心如常地与三王以及一众官员见礼。
官员们没有时间与他攀谈,老总管太监便走出来宣上朝。
三王以及一众官员列队进入大殿之中。
昭帝扶着太监的手,走到高台端坐于龙椅上,没去看神色各异的官员,也没看心虚的儿子。
太监总管立在侧方,喊道:“有事启奏。”
大殿中的官员们停滞片刻,谢钦便踏出一步,朗声道:“臣,南越刺史谢钦,有本启奏。”
官员们纷纷为之侧目。
谢钦手中并未拿着奏章,然他记忆力极佳,截去那份奏折上关于平王的部分,句句流畅,没有丝毫滞涩,若非内容惊世骇俗,估计还有人赞他一声文采斐然。
可惜满朝文武皆因为他所奏之事震惊哑然,无人注意他奏折遣词造句如何精准。
开采私矿以牟利;
三十年间从各地拐上万人不见天日地挖矿;
动辄打骂矿工,谋害性命无数;
私铸兵器、银钱;
作威作福,藐视律法,欺压;
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
谢钦一本奏折,诵了许久,殿中除了他的声音,尽皆安静。
开采私矿等已是重罪,可竟然害人性命堆成乱葬坑,在场众人只听谢钦简单寥寥几句形容,便可想到那惨绝人寰的景象,何等的丧尽天良!
官员们如此,平王和忠国公却是冷汗直流,根本不敢抬眼去看上首龙椅上昭帝的神情。
谢钦既然已经端掉那两族,他们根本不敢存侥幸之心,谢钦没有发现他们和南越的勾连。
那两族在岭南盘亘日久,即便前几十年,还未曾这般灭绝人性,大邺建国也才三十一年,很多事情与他们无关,可这十年来,他们联络不断,平王和忠国公也确实给了两族诸多方便。
若是曝出,他们很难脱了干系,没准儿这些事情全都会落在他们头上……
平王虚汗直流,嘴唇煞白,谢钦诵了多久,对他便是多久的折磨,他怕极了下一句就是他,及至后来,身体都有些微微晃动起来。
他身后,定王盯着他,越发觉得奇怪,可再一看还在禀报的谢钦,忽然灵光一闪,眼里便狂喜起来,习惯性地垂下头,才遮掩住。
龙椅上,昭帝将三个儿子的神情尽收眼底。
成王惊讶过后便与他无关一般,平王怕得随时要跪倒,定王只想到争权夺利,全都毫无仁心。
他们以为掩饰得很好罢了。
而如此三王,皆不堪为帝。
昭帝对三个儿子失望,却又要从他们之中选出继承人,心情波动之下,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
谢钦正好禀完,也与其他大臣一同望向昭帝。
“咳、咳……”昭帝用帕子捂在嘴前,咳声止了之后,不着痕迹地在嘴上擦了一下,才抬起头道,“朕身体不适,右相和谢卿……”
随即又点了几位臣子,至他寝殿的书房议事,便扶着太监的手起身。
他走之前,冷漠地瞥了一眼平王,平王本来因为谢钦没有说起他而松了口气,这短短一瞬的对视之下,瞬间心头一震,呼吸都停滞了。
谢家父子并几位官员前往昭帝寝殿偏殿书房候着,并无交谈。
昭帝喝了药,缓和下来,才过来,商议的便是岭南那两族如何处置。
他们犯下的罪行自然死不足惜,可两族族人众多,不可能尽数砍了,以至血流成河,若是这样做,即便岭南皆知他们罪行,恐怕也会人人自危,不利于岭南各族归心大邺。
谢钦又详细说了岭南的现状,众官员纷纷进言,最后由昭帝定下,砍两族族长和两族之中有声望的一批人的人头,其余流放北境,至于一些被强逼嫁入两族的妇人和尚未犯错、不知情的孩童,允他们留在岭南,只是三代之内不得科考。
另外关于两族的田铺产业,昭帝采纳了谢钦的谏言,由他回南越后主持拍卖,届时一并充入国库。
昭帝这是明言,谢钦仍然要回南越去,原先岭南偏远,是流放之地,现下却是个香饽饽,可惜旁人无法捡这个政绩了。
几个官员看向右相的目光,不免带上几分羡慕,子孙出息,何愁不兴家。
谢家父子则是宠辱不惊。
昭帝拖着病体久坐许久,面上疲色越发明显,便教他们退下。
众官员告退,退出偏殿,在殿外瞧见十来个皇孙,泾渭分明地站着。
这种时候,陛下的任何一点行为,都可能暗含深意。
这几个重臣全都浸淫官场多年,最年轻的便是谢钦,但谢家父子二人如出一辙的不露声色,所以众人即便各有心思,也全都没对皇孙们露出一丝一毫异样之色。
一行人若无其事地出宫,谢家主等官员回皇城继续办公,谢钦返回谢家。
尹明毓起得晚,这时刚带着谢策到尹家。
尹家三个男人,除了尹二郎在府里,其他两人全都有公务在身,未能留在府里等他们。
不过四娘子尹明若回娘家了。
三娘子尹明芮因为怀孕有些遭罪,没能来。
嫡母韩氏对尹明毓的态度仍旧平平,心思全都在外孙谢策身上。
倒是尹家两个嫂子陆氏和何氏,对尹明毓热情不已,甚至表现的比四娘子都明显。
从前没有什么龃龉,人家笑脸相迎,尹明毓更不会冷脸,笑呵呵地与她们熟稔地闲聊,尤其二嫂何氏有了身子,现成的话题。
“也不知我能不能等到二嫂生产,不过就算等不到,也不会差了孩子的礼。”
何氏刚七个月的身孕,表妹白知许的婚礼就在五月初三,谢钦事了,估计很难留到何氏足月生产。
何氏有孕了也是红光满面,笑着说:“二妹妹太客气了,他小小一个,哪值当二妹妹如此惦记。”
嫡母韩氏听到她们的话,指着尹明毓对二儿媳何氏道:“她这抠性儿,你若与她客气,可是便宜了她。”
她说完又转向尹明毓,“我可是听着了,若是礼轻了,我这个祖母可是要替他要的。”
四娘子一听,低头笑起来。
尹明毓作出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有母亲这话,便是亏极,也不敢给轻了。”
谢策道:“母亲才不抠……吧?”
他想要护着她,偏偏语气越说越迟疑。
尹明毓:“……”
孝顺孩子,下次别说了。
其他人全都笑起来。
嫡母韩氏搂着谢策笑。
四娘子笑得含蓄。
何氏捂着肚子,不敢笑太厉害。
长嫂陆氏则是边笑边道:“二妹妹若是不想亏了,早些怀上,可不就赚回来了吗?”
她话音一落,众人脸上的笑意皆有些僵,唯有尹明毓神情未有变化。
长嫂陆氏一下子反应过来,忙找补道:“瞧我这嘴,二妹妹莫见怪,你们夫妻分别多时,晚些怀上也是正常,千万别往心里去。”
尹明毓浅笑,“长嫂多虑了,我心宽,哪会介意这点小事。”
嫡母韩氏低头瞧一眼外孙,见他双眼只有好奇,对尹明毓怀孕与否没有任何不满不愉,摸摸他的头,教长媳去准备午膳,教何氏回去休息。
两人乖顺地起身告退。
她们离开之后,四娘子笑道:“昨日母亲派人告诉我二姐姐回来了,廉儿还问起外甥,若是二姐姐有空,不妨带外甥来我家中做客。”
谢策惊喜,“叶哥哥在京城吗?”
四娘子点头,“我和夫君成婚时,伯父带着廉儿和我公婆一道进京的,往常都在京郊的书院住,赶巧昨日回京城了。”
尹明毓听她一说,才知道叶大儒带着叶小郎君出来游学,要在京城书院教书一年。
而谢策和叶小郎君的书信往来并不顺畅,数月才只通了两封信,先前他在南越州城整日极充实,就没想起来叶小郎君,此时一听叶小郎君在京城,便跳下榻,跑到尹明毓身边。
“母亲,策儿想去找叶哥哥。”
尹明毓看向四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