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初一暑假自己去参加小学同学聚会,到场二十来个人,没有一张脸有印象。他得全程靠别人的对话内容和声音特色,来分辨谁是组织活动的班长,谁是以前班上的体育委员,谁正在追求坐他旁边的那个女生。
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全神贯注,不敢松懈。
然而,还是出错了。
他对着另一个女生的脸叫了班长的名字。
早早步入青春期的小孩儿们咋咋呼呼地起哄,强行摁头他也暗恋班长。施年百口莫辩,恼羞成怒,大喊了一声:“谁喜欢她啊!要说多少遍!我不喜欢!”
向来有条不紊的班长一下愣了,脸涨得通红,无辜地站在那儿承受二十多个人齐刷刷的视线。
第二天,施年从一个因为此事对他颇有微词的女同学那儿了解到:原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班长喜欢他,都知道班长准备在聚会结束后和他告白,所以才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来,所以那天才会用上“也”字一窝蜂地起哄。
彼时的施年便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健忘症最难治愈的病痛,不是突如其来毫无章法的遗忘,而是不经意间,并非出自他本意,不受他本人控制的,对别人造成的伤害。
此后他性格大变,话少了,社交断了,每天除了上学就是拉琴。
他不再写日记,只写备忘录;不喜欢出门玩儿,只爱待在房间里练指法;变得十分焦虑,唯恐出现第二个即使存在过也会无知无觉被他忘记的“洋洋哥哥”和“班长”。
他想,说不定我和杨司乐真的认识呢?万一我和他曾经是关系不错,互相叫小名的同学呢?万一只是我忘了呢?
可是——
凭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施年失去方向,果真丢了回家的路。他麻木地拖着硕大的琴盒,浑浑噩噩地游荡在这条无人经过的、昏暗的小巷中。
他实在想不通,这个病为什么会好死不死地落到自己的头上。
他告诉小学同学,自己刚确诊健忘症,得到的回应是满屏的“挽尊”。他和初中的同桌说自己记性不好,同桌敷衍地答,嗯,看出来了。考进音中,他拜托同桌张晴好平常多多关照,张晴好却比他要更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