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张沉站得笔直,朝墓碑的方向轻轻叫了声妈,周围寂静得慌人心,这短短一声在黑夜里还生出回音,张沉忽然想起那些赎罪的佛经,他以为没必要,因为已经过去太久,久到他快要忘记这个人的脸,再看到这张新面孔时他已经不想再记起这些事,他全都快要忘记了,小时候说他神经病的老师、冬天把他扔在山上的一群小孩、因为同性恋避着他走的老人,张沉早已不记得这些人长怎样一张脸。于是他又轻轻对着妈妈的墓碑说:“你原谅他吧,这个人比我还倔,你如果不原谅他,他这辈子都要和自己过不去。”
说完他把手搭在程声肩上,另一只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在空荡荡的墓园里说:“我替她原谅你了。”
他们三个人烧了许多纸钱包袱,张沉程声在这座碑前烧,海燕在紧挨着的另一排碑前烧,嘴里念叨着:“明明,我对你可够好了,这么多年还没忘记给你烧钱,要知道我自己都没什么钱可花。”
她拿手里的拐杖戳墓碑,耳边全是程声刚刚咚咚咚磕头的声音,忽然就笑了,朝着墓碑的方向说:“明明,我总以为你死得早,死得可惜,可你看,活着也没什么好,程老板这么有钱有势有学问一个人,不也和我们一样痛苦地活着熬着吗?你这样想,有没有舒服一点?”
空荡荡的墓园里回荡着她的话,一旁程声扑通一声坐在墓碑旁的枯草地里,手指时不时在身边这座粗粝的石碑表面摩挲着。
张沉把下午买来的东西全烧完,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只铁盒,把从疗养院出来后洗好的照片挑挑拣拣放进去。
程声靠着墓碑,双手抱着摸着,脸上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他听到叮咣的声音仰头去看张沉,正好看到他手里一沓照片的边角,哑着嗓子问:“你在干什么?”
“给我妈妈看。”张沉动作很缓很轻,总让人以为被他摸到的东西都被他爱着,吉他、钢琴、人、甚至连照片都不外如此。
他把挑好的照片一张一张放进去,跟底下的程声讲起来:“我妈从来没出过云城,连省会都没有去过,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我能出去,所以我每去一个新地方就拍些照片寄给她,希望她能去世界其他地方走一走。”
程声忽然伸出手,扶着脏兮兮的土地站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腿上漫上酸麻,刚站起来人就往前一踉跄。
张沉伸手扶他,把人扶稳当却见他盯着自己手里那沓照片,一只手在里面挑,抽出张早上在火车上拍的张沉。
那张照片有些模糊,张沉靠着窗,背后是大片翠绿的杨树林,他浸在一片温柔的光影里,脸上挂着程声从前从未见过的柔和表情。程声那时看着他的侧脸想,能露出这样表情的人心里总归有能撬开的地方。
程声被张沉扶稳,一只胳膊挂在他身上,说:“让阿姨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她最想看的一定是你。”
张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手里却把这张照片放在最顶上,认真扣好铁盒的盖子,再仔细检查一遍才准备动工。他对这片没人管的墓园熟,利落地拿工具凿开碑前松软的土地,把刚刚封好的盒子规整摆进去,再一下一下凿着旁边的余土把它填平。
夜里风大,程声被一阵阵妖风吹得发抖,胳膊环上自己的身体寻求安全感,他在凉飕飕的夜风里跟着飘,但目光一直黏在张沉认真埋东西的背影上,看着看着随口问:“这东西埋在地下是不是很快会腐烂?”
前面的张沉连头都没回,“也许是吧,没准是因为我妈妈看到了。”
“没想到你也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