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琛客套道一定。季临章抬手看了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这一出意外似乎就此安顿下来,季绍庭同哥哥说了再见,跟着黎琛回到宅子内,人总算是彻底回神了。
而黎琛还在想着季临章说的“粘人”。季绍庭整日在家从来没有一句抱怨,他怎么会粘人,直到他听见季绍庭嗫嚅着:“黎先生……”
他原来也会有委屈的语调。
“什么?”黎琛不觉放轻了声音。
“我给你发过消息了,”季绍庭低声道,“我说我哥来办事,我跟他见一面,六点前一定回来。我是跟您交代过才走的。”
“哪部手机?”
“不是工作用的那部。”借季绍庭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打扰黎琛的工作。
黎琛每天都会收到相当庞杂的信息量,是故专门备有一个私人号码处理私事,但他的私事实则很少,归根也就只有母亲和季绍庭。
季绍庭或许真的粘人,只是粘的不是黎琛。他很少、几乎是从来没有,给黎琛发过消息。
这是唯一一次,而黎琛遗漏了。
“我没有看,”黎琛说,“你从来不给我发消息,我就没有看。”
所以这一切还是我的不对,季绍庭想,怪我从来不发消息。
他早摸出了门道,黎先生是不会错的,千错万错都是他自己的错。
季绍庭低下头,说对不起。
所有关系都是互即互入的,季绍庭这样一昧让步,黎琛也就进犯得肆无忌惮。
他本不觉得季绍庭犯了什么错,但既然他说了对不起,自己似乎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原谅者,于是他说:“好了,这次就过去了,以后在没得到我的答复之前,不可以再随便出门。”
从医院回来、用饭、做完家务,季绍庭躺在床上,只觉得从这样一出闹剧里下场以后整个人都脱了力。手机夺命似的响动不停,他知道来电者一定是他哥,但他不想去接。
二十六岁,风华正茂的年纪,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而一天天就这样流淌过去,看不见尽头,无所谓昼夜。
季临章打了两回电话,就善解人意地停止了催逼。季绍庭心里很暗淡,身体也滞重非常,连洗漱也放弃了,仅剩的一丝力气被他用来按掉吊灯。黎琛给他挑的窗帘相当挡光,灯一灭他就被黑 的夜色团团裹缠,连最微弱的一线流光也杳然匿迹。
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听到有谁在喊他名字。
但喊到第二个字就断去,是一声突兀的“季绍 ”,而后空白了一段,成了“庭庭”,试探性的。
有轻柔的力度从眉角描摹过,季绍庭听见那个人很郑重地又喊了一遍“庭庭”,过于执着一字一字的发音,就显得古怪,失去了喊小名的亲昵,又没有连名带姓的正经,成了两不像。
他睁开眼,看见有个人正从床边站起。房里还是暗的,只有开着的门在偷外边走廊壁灯的光,黎琛高大的剪影里只剩一张模糊面目,季绍庭看着他,恍惚地辨识着这人姓甚名谁,自己又为何会同他在一起。
“起来,”黎琛说,“怎么衣服都不换就睡了。”
然后灯亮,一室明光像针,刺得季绍庭立刻闭上眼。
黎琛听他不舒服地哎了声,赶忙又按熄了灯。黑暗复罩下来,季绍庭一时不知是在光里还是在暗里,他忽然觉得好笑,坐起身来,自己又把灯按开了,然后目光就触到了床头柜上叠得整齐的深褐色毛衣。
他抬起头去看黎琛。
“秋天了,”黎琛似乎还停在不小心开灯晃到季绍庭的无措里,语调都是匆促的,“你今天出门就只穿了件短袖,这样不对。”
他给季绍庭看得心都捏紧,他指着衣服生硬地命令:“你穿,你不能冷。”
这个人是黎琛,季绍庭想,可黎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可以凶,可以温柔,可以泰然自若地处理荒诞闹剧,可以手足无措地送出一件寻常心意。他就是各种矛盾的综合体,让季绍庭对他的感觉都成了一团乱麻,怕他、敬他、又反感他。
“黎先生是专门买给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