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武本身并不是一个贪图享乐的人,只是担心司徒蒙受到委屈,他的少爷,值得天下间最好的东西。他父母都是从小跟着老爷夫人长大的世仆,他也一样,从能走会跑开始,就跟着少爷,少爷对他很好,就像老爷夫人一样,从不把他们当作仆人,而是将他当青梅竹马的玩伴、当哥哥。
司徒蒙是独子,在司徒府中,虽然还有堂弟堂妹,但由于大家嫡庶有别,因此玩不到一块儿。
“那盘缠经过二叔母的手,还能剩下这么多,已经是她大发慈悲了!”司徒蒙手上拿着一把未开刃的小刀,跟一块比他脑袋还大的铁块较劲,“船到桥头自然直,小哥你现在多想也没用……对了,外头风大,你要不拿一床棉被出去裹着罢,免得等下你腿上的伤病又发作了。”
他说着,放下手上正忙活的东西,从木箱中抱出了一床棉被,从门缝里推出去。甫一开门,司徒蒙就被铺天盖地的寒风吹得怀疑人生,手上推被子的动作愈发利索了。
罗武看着紧闭的车厢门与不由分说塞到他怀里的棉被,叹了口气,无奈道:“少爷,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只是一个下仆,您怎能与我以兄弟相称呢?要是被人听到,肯定又会说您的闲话。”
“那些见过就忘了的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如何?难不成几句闲话就能叫我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抑或被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司徒蒙重新拿上他的小工具,继续方才没完成的事,“就像你常常叫我‘少爷’,我也没阻止你不是?那我就喜欢喊你‘小哥’,你就把这当作你的小名,我在喊的是你的小名,不就得了?”
罗武从来说不过他,关于这个称呼问题,是一年前老爷夫人去世后少爷突然这么叫的,小哥小哥……应该跟“哥哥”是同样的意思罢?世上最亲的人相继离世,少爷肯定很寂寞、很孤单吧?或许少爷他很想有一个亲人,代替他逝去的父母……
外头罗武在独自畅想独自哀伤的时候,司徒蒙正在狭小的车厢内捣鼓一个个小零件。
伴读的位置被堂弟抢了,他不在乎;但二叔母、祖母与二叔他们,为了把这个位置抢过去而做的事情,那些下作的手段,实在太令人恶心。可恨的是,如今他这具躯壳的年龄太小了,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更妄论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爹娘的墓在宁山县?为何不在司徒家祠堂?”司徒蒙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他似乎也被棉被裹住了整个身子,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罗武年幼时腿受过伤,还带伤摔进冰冷的河水里过,因此留下了后患,每到季节变换或者天冷时就会发作,发作时疼得腿也伸不直。但是夫人对他很好,他爹娘去世得早,夫人待他就像亲娘一般,秋冬时会给他缝制一双护膝,后来少爷渐渐长大,无师自通了火机关术,又给护膝加上了两个小小的火机关暖手炉。
如今那对护膝已经不能用了,难得少爷还能想到他,让出一床被子给他。
想起去世的老爷和夫人,罗武有些哀伤,“原本是要入祠堂的,但大房那边不愿意,那时三老爷有回来过,要为老爷夫人主持公道,当时这事闹得挺大的,后来不知怎的又不了了之……少爷您当时正发着高烧,在床上昏迷了三天,自然不知道此事。您醒来后,老爷夫人安葬的位置已经定下了宁山县,不能再改了,因此我就没敢再提,怕您伤心过度。”
司徒蒙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是一个胎穿到这个世界的“外乡人”,从前生活的现代世界中他是一个孤儿,然而把他拉扯大的姑母一家待他很好,虽比不上亲生所出,但在十八岁以前,因为有姑母姑父家的庇护,他得以健康顺遂地成长。
十八岁后,他到外地上学,每年的奖学金都寄回去给姑父姑母,再自己勤工俭学攒生活费,别人看来或许觉得他有些可怜,但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是很幸运了。
这辈子,他虽然是胎穿到这个世界的,但十四岁以前都没有前世的记忆,后来他在这个世界的爹娘仓促逝世,他高烧昏睡了三天三夜,那些现代世界的记忆一股脑钻进了他脑子里,他才知道自己原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里与他原本生活的现代世界差别很大,虽然也是古代,却又不尽然是从前的现代时间的古时候,更像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而不是单纯的时光倒流。
这个世界有一种独特的“火机关术”,有点像前世界的工业革命时代,却又有许多不同。他在前世界里是一个准备考研的大三学生,读的是机械设计专业,将来考研也是选择这个方向。来到这个世界,他以前所学习的机械设计与火机关术有不少相似之处,不过是所利用的能源不同。
司徒蒙利用收拾家当时收集到的废弃的资源制造一个动力系统,在现代叫“马达”,在如今的世界名叫“火机关内核”。做好了这个内核,用内核作为动力系统,比这老马拉车要快许多。
他把做好的内核镶在马车底盘,又以支架与木轮相连,让罗武试着解开拉车的老马,马车在司徒蒙的控制下走了一小段距离,除了方向有些难把握,其余的都没问题。
罗武拉着马站在一旁,见司徒蒙竟然能做出火机关马车,不由觉得惊诧,他们从前可没接触过火机关马车,老爷他们上下朝都是坐的朝廷给配置的火机关车,平时出门用的也是马车,因为老爷说既然有了马车,没必要多弄一架火机关马车。不过在老爷夫人去世后,那辆马车也被大房他们给私吞了,太老爷明知道少爷被大房他们欺压,却无动于衷。
离下一个驿站还有一段距离,司徒蒙让罗武重新绑上拉车的老马,慢悠悠地往前走。
幸好当天他们在日落之前赶到了驿站,用拉车的老马换了一些火机关油,又在驿站休息了一晚,翌日启程,司徒蒙直接换上了火机关内核与支架,这辆破旧的马车瞬间提高了一个档次,尽管看起来依然很破旧,但至少能走得动路了。
罗武从前没驾驶过火机关马车,但他悟性很高,司徒蒙只示范点拨了几句就学会了。司徒蒙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钻进车厢中,再次出来,手上已经捧着一个小巧的暖手炉了。他把暖手炉塞给罗武,自己又钻回了车厢中睡觉去。罗武不敢打扰他睡觉,只好把暖手炉放在双膝上,暖手炉的热度很快就把那钻心的冷气驱走了。
原本漫长的路程在司徒蒙的努力下缩到了短短八天,就连火机关油也像是算好了一般,刚到宁山县就耗尽了。
宁山县的驿站也很老旧,司徒蒙那破败的马车停在驿站门口,画风竟和谐得仿佛就是配套制造的。
罗武用所剩无几的盘缠换了一匹马,马车又回到了自己本来的作用。南方的冷比北方还要恐怖,哪怕没有风,但冷气无孔不入,司徒蒙与罗武两个北方人在南方冻得瑟瑟发抖,只恨工具太少无法多制造几个暖手炉。
罗武说话时嘴唇都是抖的:“少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宁山县那么大,也不知道老爷夫人葬在了哪里……啊嚏!”
司徒蒙也冷得一直发抖,总感觉包裹着自己的棉被湿湿的,但不披着棉被又觉得冷得厉害。他拨开车厢里的布帘,看到不远处一位老农扛着挑担朝他们的方向过来,“那儿有位老人家,我们跟他打听一下山庄的事儿罢!”
被大房的人赶出来,要他去离京城山高水远的宁山县给去世了足足一年的爹娘守孝,也不说两位的墓在宁山县的哪处地方。幸好从小他娘亲就经常跟他说外祖的事情,外祖在宁山县有一个山庄,据他娘亲所言,这个山庄里人人安居乐业非常和睦,大家都对庄主非常敬爱,园林风景也是极美的……不晓得外祖去世了那么多年,如今山庄该如何了?
罗武也看到了前面走来那老农,停下了马车,跳下车来,又扶着钻出车厢门的司徒蒙下车。见司徒蒙站定,罗武才开口,“这位老大爷,打扰一下,我与我家少爷初到此地,请问这里有什么山水名胜之类的地方?”
“原来是游客!这里啊,没什么好玩的,就只有一座白鹤峰,白鹤峰你们听说过没?那里有一座白鹤观,名气还很大,许多达官贵人会去白鹤观祈福,顺道小住几日,不过算来,那白鹤峰离扬州那边更近,只有一小部分落座在宁山县……对了,听你们口音,是北方人?从京城过来的?”
“这也能听得出?老大爷您可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