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恶蝇的指示,隔着重重迷雾,又无明显标记,血祭池的位置确实难找。
但李芜就停在血祭池不远处,谢长明去得轻松。
走过最后一段路,谢长明放轻脚步,抬眼朝里看了过去。
血祭池是个不大的池子,里面流动的是鲜红的血液,偶有灵光掠过,应当是人的魂灵。池子还未装满,只有七分,血池表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似乎在等待着完全沸腾。
那里面盛的似乎是魔气,似乎又不是。
谢长明皱眉,一时没有分辨出这是什么。
记忆里有些许印象,却又很模糊。
而血祭池的中央站了个人,是一个须发皆白的道士,穿着一身靛蓝色道服,手持拂尘,立于血池之上。
若是谢长明没有猜错,“仙人”就是一煎真人,那位护林真人。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看到谢长明时,明显愣了一下,才喝道:“你怎么没死?”
他原来的打算,大约是等到谢长明满怀怨愤地死了,再去收一波尸骨,拾起恨意,为血祭池添砖加瓦,而不是直接被人找过来。
谢长明道:“我若是死了,怎么来杀你?”
一煎真人似乎不愿与一个筑基期弟子多说废话,浑身灵力暴涨,腾空而起,直接冲谢长明飞了过来。
来这里之前,谢长明曾听许先生说过这位一煎真人的事。他的根骨不佳,在修仙之道上没什么天赋,临到老了,也才是元婴圆满的修为,突破不到洞虚期。
可以现在的架势来看,一煎真人最起码有着大乘期的修为。
如今修真界的大乘期修士屈指可数,没料到这位一煎真人竟也是其中之一。
实在是不同寻常。
谢长明摘下手上的三串不动木,顿了顿,还是没有摘下头上的木冠。
他的修为一路飞涨,并不需要叩问道心,加上从戴上不动木起,从未完全摘下过,所以具体修为如何,谢长明只能估量个大概出来。
大约是有渡劫期的。
而渡劫期即将面临飞升,与天道离得太近,时有天雷降落,催促飞升,如今这个境况,实在不妥。
但不动木制成的木冠压了太多修为,谢长明现在大约是洞虚圆满。
这一次,他不再拿那把重剑,而是抽出许久不用的不归刀。
那把杀人刀。
刀剑相接,发出碰撞的泠泠声。
谢长明举刀,刀光一闪,灵力充盈,竟逼退了大乘期的一煎真人。
一煎真人既惊且怒,大喝:“你!”
“你是什么人?!麓林书院的学生怎么有此等修为?!”
谢长明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回答,一刀直劈了下去,拂尘已断了半截。
杀人的时候,谢长明是不与人多废话的。
谢长明杀人出刀快且利落,差点削了一煎真人的枯木脖子。
一煎真人接连败退,却依旧咬牙坚持。
怨鬼林中是没有灵力的,他是要耗到谢长明灵力枯竭。
这却是不可能的。
谢长明是五灵根,修行起来难,但一旦打通,加上开阔的经脉,平日里积蓄的灵力已十分够用,并不畏惧这样的战术,而且他只顾着杀人,灵力也不需要省着用。
在拂尘彻底断裂后,一煎真人终于意识到事态不对,一咬牙,从血祭池中汲取魔气,恨道:“只因你一个人,耽误了我的大业,你是万死难辞。”
骤然间,一煎真人身上的灵气一变,全化成魔气,剑法也越发诡谲,与原先的大为不同,俨然是个魔族。
谢长明并不畏惧,提刀上前,刀尖闪着一丝光,刻意问道:“你被魔族降临了?”
周围的枯木已然被刀光剑气全然削除,落到了血祭池里,了无痕迹地消失了。
一煎真人听了他的话,勃然大怒:“魔族是什么东西!我是要成仙的!”
谢长明心中隐约有了个想法。
既然魔族可以降临修仙之人,那修仙之人能不能降临魔族呢?
大约也是可以的。
但这些话,谢长明并不打算问一煎真人,一刀劈开他周身的灵力屏障,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而一煎真人手中的拂尘、长剑,都已碎成一团。
他到底是害怕了,瞥了谢长明一眼,强硬道:“你也是大乘期的修士,难道不想要突破到渡劫期,再飞升成仙?”
谢长明直接砍断了他的脖子,甩去刀锋的血,冷淡道:“不想。”
临死时,一煎真人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了那些凡人蝼蚁杀了我,你必定后悔终生!”
谢长明走上去,捞起他的头颅。
他已经死了,一双眼睛仍然怨恨地盯着眼前的人。
忽然,有人出声道:“你不问他话吗?就这么直接杀了。”
是李芜。
谢长明并未回头去看,只是道:“不必问。”
若是有死人都问不出来的话,活人是更问不出来的。
话音刚落,谢长明直接开始搜他的神魂。
一般而言,搜神魂这样的事,都是修为差距很大才用的法子,否则对施法者伤害太大,神魂的伤也不易养好,反而得不偿失。
谢长明则不同。他活了三世,神魂也反复锻炼了三世,对付一煎真人也是绰绰有余。
可谢长明才寻到还留在脑子里的神魂,那团白色透明的神魂就突然炸裂开来,谢长明退了出来,立刻设下结界。
李芜:“怎么了?”
谢长明看了片刻,放弃了:“这么碎,搜不出来。”
李芜的表情奇怪:“几年前,他的修为不至于如此。否则我也不可能和他打得两败俱伤。”
不过几年,一煎真人修为突飞猛进,任谁看了,也知道有鬼。
谢长明起身,去查探血祭池。
这血祭池十分古怪。若是一煎真人只从乌头镇杀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七分满,况且这污血不可能是从凡人身上来的,反而诡异至极。
不过,若是血祭池满,后果倒是显而易见。这里是整个怨鬼林的阵眼,若是破裂,几十万怨鬼就要冲开结界,为祸人间了。
李芜将谢长明和一煎真人的打斗从头看到了尾,心中很清楚自己上当受骗,也不再多言,只跟着谢长明。
直到谢长明走到一煎真人开始时站着的位置,才察觉到其中的问题。
这个血祭池,果真不是用乌头镇掳来的人填满的。下面暗藏了一个通道,里面的污血是从另一头引入的。而乌头镇的那些人大约只是个引子,他们与别的怨鬼不同,是死在怨鬼林中,心中充满对怨鬼林的愤恨,投入血祭池,便可引燃血池,是个引子。
李芜问到了答案,沉默许久,方才道:“是我的错。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幸好,谢长明于阵法上颇为精通,他又探查了一遍,发现这个阵法有许多多余之处,多余之处再连接起来,是另一个阵法。
这个血祭池是在原先的阵法上改造而来。原先的阵法,也就是怨鬼林疏通怨气愤恨的通道,据说是一位渡劫圆满的修士留下的,怨气往四洲疏散,可保万年太平。
若只是改回来,倒也不算太难。
谢长明解开结界,将一煎真人的尸体连带着破碎的神魂,全都投了进去。
血祭池冒了一会儿浓稠的泡沫,很快就将这位大乘期修士吞吃得一干二净。
然后,几近于完全沸腾了。
那些似魔气又非魔气的东西涌入血祭池,在阵法的作用下化成血水,血祭池的水位又缓慢上涨。
这东西应当就是引发小长明鸟剧痛的原因。
他对着那玩意研究了许久,很有兴致,看起来像是也想要灭世了。
李芜在旁边看着,问道:“重新转换过后的阵法能够容纳的怨气,是以现在血祭池的沸腾程度算的吗?”
但凡是修仙的,阵法、符箓、丹药之说大多都懂一些。李芜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是因为游荡太久,丢了一部分的神魂,这些倒是记得清楚。
谢长明还在思忖如何改回阵法,闻言不过点了下头。
不难,却颇有些费力。
李芜还是不走,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你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又问:“却为什么要做?”
对于谢长明而言,这毋庸置疑是个奇怪的问题。
如李芜这般的人,即使失去记忆,也不忘维护着世间正道和大多数人的性命安危。
他必然从小就被人很好地教导,知道为人为仙的道理。
可谢长明不是。
他是十岁就被丢掉的谢六,没有被人世间保护照顾过,也不会产生要保护这人世间的念头。
这世间芸芸众生,他不过是身处其中的一个,还是天道眼中最恶的那个。
所以李芜会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