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轮,是丛元和盛流玉。
盛流玉说的是“十七”。
两人选定的数字不能一样,丛元怎样都不可能赢了。
陈意白虽然在第二轮就淘汰,却比赢了还兴奋,起哄道:“谢长明这人,三年才逮到他一次,一定要好好折腾他。”
若是平时,陈意白绝不敢如此狗胆包天。今日不同,一来是喝了酒,二来赢的人是盛流玉,想来谢长明总不可能与神鸟练刀。
可盛流玉却拿出那盏鲛油灯,放在桌面:“我选……要你说一句真心话。”
陈意白大失所望:“谢长明这种清心寡欲,冷情冷心,一心向道,天天练刀,师妹来了都不搭理的性子有什么好问的?”
盛流玉听了这话,稍点了下头,似乎很满意。
也不知道他在满意什么。连谢长明都没能猜得出来。
盛流玉扯下烟云霞,随意地搭在一边。此时正歪着脑袋,用手腕抵着下巴,懒散地坐着。他的酒量很差,小半杯的竹叶青也不太撑得住,半垂着眼,看人时也不用正眼,只略抬起眼睑,动作甚至有一丝轻慢,与寻常在外人面前的矜持完全不同。
大约是有些醉了。
谢长明抬起手,替喝醉了的盛流玉点亮鲛油灯,怕他失手烫到自己,轻轻地问:“你想问什么?”
盛流玉怔了怔,似乎需要时间理解这句话,不能立刻反应过来。
过了片刻,他才将那盏灯往谢长明那边推了推,手指细白,指尖沾了点粉,大约是因为灯台是热的。
谢长明皱了皱眉。
这小东西也太过细皮嫩肉了些。
于是,他自己将灯移到面前。
要审问他的鲛油灯,他点的,他移的,他刻意输,他问盛流玉想知道什么。
周围都很安静,连陈意白都不再吵闹,他们都想知道盛流玉想问什么。
盛流玉抬起头。他的姿势太低,须得仰着头,才能看清谢长明的面容。他的眼底映着一团碧蓝的光,像是一汪吹皱了的潭水,很美丽的颜色,却深不见底。
谢长明方才出去了一趟,身上混合着青松、冷雪、梅花的味道,本来都是淡淡的,此时温火烘着,味道才逐渐散开。
盛流玉皱了皱鼻子,他闻到了。
鲛油灯继续在他眼中慢吞吞地烧着,里面除了碧蓝的火光,还有谢长明的身影。
他终于开口:“你为什么对我……”
谢长明很认真地听着,却看到盛流玉眨了下眼,灯火与身影如同易碎的泡沫,骤然消失。
他短暂地停了一下,轻轻的、很小声地改口问道:“此时此刻,你在想什么?”
谢长明记得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盛流玉的场景。
他坐在山下的酒家里,看到一轮巨大的仙船落在山门间,从船上下来了数十个人,最后一个是盛流玉。
他的背影清瘦,笔直,高不可攀,贵不可言,连衣角的每一处褶皱都是规整的,天上云都要拥在他的脚下。
那时谢长明以为他们此生都不会有交集。
却又有不得不承认仅凭一个背影,他都可以称得上谢长明三世遇到的人里最好看的一个。
一如此时。
很多人说过,谢长明这个魔头是铁石心肠、是冷酷无情、是杀人如麻,他连天下一半生灵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又会为了什么而动容?
就像他会为了谢小七放下不归刀,此时面对鲛油灯,身旁坐的是盛流玉,他也会有一瞬的失神。
他说的是:“你很好看。”
谢长明与谢小七之间有无数个过去,数不清的秘密,每一个谢长明都想告诉盛流玉,可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只是一瞬的冲动。在方才的那一秒钟,他确实这么想了。
盛流玉怔了怔,似乎也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偏过了头,脸颊红的像是又喝了一盅酒,不再看谢长明了。
而谢长明也在下一刻回过神,他知道,盛流玉在未改口前想问的才是真心话。他改变主意了,不想在大庭广众下问那个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或者是,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将那个问题问出口。
谢长明凑了过去,用几不可闻的气音道:“下次我们再玩,只有我们两个,我问你。”
他们离得太近,周围人以为这两个人要打起来,陈意白赶紧将谢长明拉开。
方才那句“你很好看”,大家都听到了,多少觉得谢长明的真心话有些轻浮,失了尊重。如今的世道,即使是美丽的女子,别人称赞起来也需掌握尺度,更何况是男子,一般都称英伟,俊逸,而好看这样的字词,难免有些轻慢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