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明仰头看了眼天,快下雨了,他微皱了下眉。
今日回去,他得杀了郑合升,以防消息泄露。
而这个人却轮不到他杀。
千钧一发之际,郑合升逃出了盛流玉的幻境,亡命奔逃,却被盛流玉截于郊外的幽水湖,一箭穿心,郑合升却没有立刻断气。
盛流玉站在树上,就像一只鸟立于枝头,轻飘飘的,那树枝只微微垂坠。
郑合升大口喘气,又觉得好笑,难怪自己会忽然失了心智,神魂颠倒似的迷恋这个人。
他是长明鸟。
天神之下,最接近仙道的,就是传闻中为天神提灯的长明鸟。
从知道这世上有仙道起,他就那么渴望成仙,为此不惜付出一切,竟然对沾了一丝仙气的神鸟都会如此痴迷。
他见长明鸟那双冷冰冰的金眼睛盯着自己,不由大笑:“世上几人能从长明鸟的幻境中逃出来,我却能,你猜到为什么了吧?”
盛流玉并不回答他的话,又缓缓拉开弓,郑合升却依旧死不悔改:“长明鸟,你知道的,我不会死,我说的会成仙,都是真的。”
是真的,连谢长明都不可能以那样的法子从他的幻境中逃脱,就像他的幻境并不存在一般来去自如,世上没有人能做到。
梅雨时节,大雨忽地倾盆而至。
盛流玉没有撑伞,他从半空中飞了下来,慢慢朝郑合升走过去,俯身看向对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淡与平静:“你知道什么?”
郑合升吐了口血,仰头看着他,笑得很嚣张,很猖狂,像是什么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你以为我会输?永远不会,即使我此刻死了,即使你是长明鸟,又能如何?”
盛流玉感觉到冷,雨水顺着他的眼睛往下流,但他没有闭眼,而是看着郑合升断气。
而在那一瞬间,郑合升的神魂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盛流玉将尸体上的那支箭□□,微微用力,捏成了碎片。
作者有话要说:谢长明领着一群人,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这一处果然和冤鬼林很相似,林子里高树遮天蔽日,虽然还不至于将此地笼罩到不见天日,但无数冤鬼的恨意和不甘几乎凝成实质,空气中的灵力稀薄到不存在,连法术都很难施展。修仙之人尚且如此,即使凡人不需要灵力,也难以支撑。谢长明便点了盏灯,走在前面,一边驱赶冤鬼,一边继续前进。
待走到接近最深处,谢长明也不需要他们领路,设了个能遮掩行迹的法阵,将那几个人圈在里头,他的好心不多,临走前叮嘱他们:“你们待在这,不要乱走。”
那几个人看起来被吓得不轻,连忙答应,只求活命。
谢长明继续往前走。里面的鬼树生长越盛,密密麻麻,几乎到了难以行进的程度,谢长明举刀劈砍,又走了大半刻钟,才豁然开朗。
这一处的地势极低,周围却寸草不生,泛着一种金属制的红褐锈色,且土质异常松软,踏上后脚仿佛在慢慢往下陷,像是把人在往里拉。谢长明抬眼看去,沟壑纵横交错,里头有什么在缓慢流淌着,正向四周延展,像是人的肉.体上繁复错杂的血管筋脉,并逐渐掩埋在那些鬼树下的正常泥土中。
而正中间的那个池子与几年前的遇到的那个如出一辙,那个将人所有的一切吞噬干净,不留丝毫痕迹的池子。
四周安静到压抑,以谢长明的感知力,都察觉不到一丝活物的气息,只有粘稠的液体缓慢堆积、流淌的细微响动。
他抽出刀,向中间池子走去。
无论如何,得先毁了这里。
谢长明停在前面,他也需要考虑后果,这些东西不放在特制的池子里,再漫溢出来又会如何。
正思忖着,池子的边缘显出一个游魂来。
即使是修仙之人,神魂夜难以脱离躯壳存活,人的灵魂是十分脆弱的,想要死而复生,须得提前布置,备下阵法,寻找合适的躯壳夺舍。
而眼前的确实是个灵魂,至少活了三年,因为谢长明的记性很好,一眼便认出这个白胡子老道是三年前的一煎真人。
可一煎真人早已死了,死的干干净净,连神魂都不剩下。
世上会有人连神魂都能易容的吗?
他修行这么久,确实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仔细想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盛流玉的父亲盛百云施下的幻术,要么……
谢长明拎着刀,稍眯了下眼,那个魂魄也看着他,他慢条斯理道:“你是一煎道人。”
准确来说,眼前这个一煎真人是未被降临前,真正的一煎道人。但有关降临的事是很难说出口的。
一煎道人那张近乎模糊的脸笑了笑,很平和道:“我只是暂住在那个躯壳中的其中一个。”
谢长明怔了怔,明白他话中想表达的意思。
对于修为再高的修士而言,肉身与神魂缺一不可,就算是谢长明,如果肉.体死亡,也不可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入另一具身体。而能做到降临的那个,像是将人的肉.体看作寄居蟹的壳,看上了它的坚硬,很容易便可夺走,给另一只没有壳的蟹。
许先生的师兄天分极佳,前途无量,一朝降临,如今已经是燕城城主。一煎道人的修为不算高,但在正道中似乎有些名望,可以以正当理由看守怨鬼林。
谢长明知道他想告诉自己什么,接着问:“那,暂居躯壳里的,都还会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