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流玉不用管这些,他要去看书。
外面难得一见的修行法术的书册,在这里随处可见,长年累月积攒的东西,浩如烟海。
说是看书,也不太对。更准确地说,是寻一桩两百年前的旧事。小重山的所有事,所有记录,都存在这里面了。一般人没有看这些的权限,当然,对盛流玉而言,没什么看不得的。
在书院读书时,盛流玉不算什么好学生,从未去过书院的藏书阁,只听谢长明形容过,他曾在那里帮忙,将书籍分门别类,太阳晴了要搬出去晒。谢长明说盛流玉做不了这些,他还有些不服气,觉得被低看了。谢长明告诉他,有书的地方便有书蠹,即便那是修仙的地方,听起来再高洁,也避免不了。
小长明鸟讨厌虫。
十余丈高的檀木书架拔地而起,劈天盖日似的伫立在闪着光泽,冷而硬的地板上,投下长而巨大的影子,无数册书严密地挤在一起,只露出书脊上的字。
盛流玉停在了某一处,沿着梯子,一步一步往上走,抽出其中一本,就那么坐在台阶上,借着缝隙里的光,慢慢读了起来。
两百年,在修仙界不算是多长的一段时间,闭关打个坐,一百年眨眼便过了。但要具体到小重山的某年某日,必然要筛查发生了的无数事。
更何况盛流玉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他只隐约知道,自己在两百年前出生,十八年前破壳。
以一个年份为点,前后百年,要一年一年地查过去。
某一页旧书里掉出只书蠹,盛流玉的手一顿,停在半空中,那八脚的虫便手忙脚乱爬远了。
小长明鸟的眉头皱紧,就那么停在那,好半晌,才翻过那一页,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良久,待翻完那本书,重新洗了手,才拿出纸笔,写下几行字来。他要与谢长明争辩,谢长明从前说的不对,书他也不是不能整理,遇到了书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最后还是要添一句,以后还是让谢长明挑完了给自己才好。
总之,无论发生了什么,饲主好像都逃不了干系,盛流玉的任性、娇气,中中坏脾性,在这些小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盛流玉日夜不歇地看了几天的书,长老也来说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来问,盛流玉只说修行有碍,须得看书理平心境,打发过去了。
两百余年来,小重山的记录看起来确实完美无缺。但费心掩盖的,总会有缺漏。如果本就知道结果,再去刻意佐证,则更加容易。
一个人想要证明什么,比找寻真相更为容易。
与一般修仙之人相比,小重山的众鸟,大多时候寿命更长,修为也更稳定。人的资质难以鉴别,鸟的资质却依靠血脉。所以如无意外,重华宫中人员的调动也不会频繁,而长老则是根据修为与名望推选出来,选出一位很难,退出一个也不容易。
两百一十三年前,盛百云遭遇袭击,受了重伤,保护盛百云的护神卫死了一百零六人。除此之外,再加上次年病退,修为不足,与外界勾结的,又统共退了七十一人。贴身的护神卫总共两百人,每个的修为都在元婴之上,在外可做一派长老,可这么多人,竟在两年内几乎全军覆没了。
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
而长老原有五十四人,三十个出自八大族,其余二十四个,来自偏僻的小族,其中有一个就是秦籍。秦籍虽死,但他死前声望已到了极点,几乎到了能与盛百云分庭抗礼的程度,甚至上次去往麓林书院,监视盛流玉,都不需盛百云的同意。而在二百年前,五十四位长老中,他不过是寂寂无名的一个,出身不知名的小族,典录上不过记了个名字。
但是和护神卫一样,长老院也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清洗,死的死,退的退,秦籍从此手握权柄。
盛流玉不知道为这段过往装点掩饰的人是怎么想的,死了这么多,与其编这么多一看就有缺漏的借口,倒不如说是小重山中突然流行鸟瘟,全死了个干净,说不定他还能多信一分。
那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盛流玉低敛着眉,看起来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或者更准确地说,为了他的出生,盛百云和小重山到底付出了什么?
他还不知道,他只是在想。
回到小重山后,邹行觉得诸事顺利。
归途中,殿下虽然也叫过几个别的侍卫,但最看重的还是他,依旧叫他办事。那些吩咐有的没头没脑,像是中间截了一段给自己,还有别的人去做其余的。邹行是聪明人,细细思索后明白,为主子办事,本来就不该问太多。
更何况他也能察觉到些端倪,是两百多年前,不太能提的旧事。那时邹行才出生不久,刚能化形。母亲是外嫁来的别族,血脉更为稀薄,但长得十分美丽出众,且为人谨慎,格外聪慧。以她的血脉,这辈子修到金丹,已经到头了,再努力也无寸进。与修仙的人族不同,人族天生的资质不佳,还可靠后天努力,或是顿悟突破——愚人悟道,便是这个道理。小重山的鸟修行起来是容易得多,但继承了多少长明鸟的血脉,便修行到什么程度,只能如此。能突破血脉禁锢的,千万中无一,只能认命。所以母亲早早将心思放在了别的上头——为唯一的孩子打点前程。族中的族老中,有个在重华宫当长老。母亲同那位族老家的关系很好,已经定好将邹行送去当护神卫,那是个好去处。但她的打算没能成真,那位身体康健,修为极高的族老便突然因病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