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一叶障目

不渡 狐狸不归 4124 字 2个月前

大约已经是心如死灰,一些尊严已经失去,再不可能找回来,接不接受都无所谓了。

盛流玉喝完水,问:“那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要去做什么?”

谢长明说:“受人所托,以后再慢慢和你说。”

两人从半山腰走到山顶,日头正好,晒干了清晨的露水。山上许久没有人烟,高树耸立,灌木郁郁葱葱,交相掩映,几乎看不到覆鹤门的旧址了。

谢长明走到一块歪立着的木牌前,拂去上面的蛛网尘土,露出“覆鹤门”三个字。

木门也轻易被推开了。

盛流玉跟着谢长明,一同走了进去。

覆鹤门是个小门派,没有什么高深的心法法术,当初连掌门的修为都不过筑基,机缘巧合下,收到程知也这个徒弟,才慢慢兴盛起来。

所以原来的地方也很小,前面是两进的院子,中间圈了一块地当作练功场,后山的地方稍大一些,有一泓泉水,山坡的平地上长了一棵梨树。

许潜林托付谢长明将他们埋在这里,他人生中的快乐大多在此处得到。

谢长明用刀在树下挖出一个坑,埋进去前,给白瓷瓶施了一个法术。即使以后沧海桑田,装着两人骨灰的白瓷瓶永远不会被打开或是摔碎。

如此一来,许潜林也算永远和师兄在一起了。

埋葬骨灰时,谢长明想到自己,略有些出神。

人的生死是不可改变的。

谢长明死过两次,只是运气很好,可以重新来过。但芸芸众生,万万世人,似乎只有他有这样的机会。

他想过很多次,猜测过很多种原因,也没得到答案。

盛流玉站在不远处,很小声地“呀”了一下,谢长明回过神,走过去问:“怎么了?”

小长明鸟怔了怔,犹豫道:“刚刚有一只很漂亮的蝴蝶飞过去,想抓来看一眼。”

谢长明注意到他戴着镯子的那边手腕红了一块,捧起看了看:“然后呢?”

在盛流玉的记忆中,谢长明还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坏人,现在这样他很不能适应,有点想收回自己的手,最终没有收:“没什么,就是没抓到,被掉下来的梨子砸了一下。”

现在是六月,梨树上没有花,结满了成熟的青皮梨子。

谢长明抚摸着那片泛红的皮肤,虽不需要抹治疗的药膏,看起来又让他心软,他叹了口气:“这么娇气。”

不是指责,而是无奈的怜爱。

盛流玉的心很轻地颤动着,是无数次重来都会有的心动。

他真的有点相信,也愿意相信谢长明说的那些话了。

谢长明重新整理了一遍所有与降临有关的事,面对遥不可及,难以捉摸的天道,他只能透过观察所有细微的痕迹来猜测。

所谓的降临,从本质而言,是天道对某些愿意出卖一切,献上灵魂的有灵生物的赏赐。它们都很相信,只要能替天道做事,就可以飞升成仙。而近来的几千年里,无一人能飞升。

谢长明似乎能确定一件很显而易见的事了。

是天道不允许人飞升。而且这种规则越来越明显,越来越严苛,从几千年来无人飞升,到现在无人能到渡劫。

从程知也和花夫人来看,被降临的人绝不会太多,且都或是天纵奇才,或是勤奋苦练之人,若是生在数千年前,一定能飞升成仙,而现在都变成了天道的傀儡。

对天道而言,程知也应当是一把很称手的刀,即使祂无法当众保住程知也的肉.身,也不应该放任许潜林杀死他的神魂。

谢长明多了一些猜测。

天道无时无刻不存在着,却不是时时刻刻注视着人间。

又或者……谢长明想到一个几乎不能证实的可能。

与天道有直接关联的有三个地方——深渊、魔界和陵洲。

深渊用来吞噬死去的人的灵魂,再制造出吞食血肉的饿鬼,至于目的——以谢长明的猜测和深渊暴.乱越来越频繁的情况来看,大约是减少人世间的生灵。魔界则是为了代替岐山而存在的,准确来说,是为了更进一步分辨人的善恶,来决定奖惩。为了这个地方,天道甚至制造出了第一只神兽地阎罗。地阎罗能够看到命运,审判众生,这是接近神的能力。而魔界被废弃,也可从中对天道的想法窥探一二——祂后悔了,不愿意放弃审判众生的权力。

只有陵洲是一个真正多余的地方,突兀地存在于海外,而陵洲上的生灵则与其余三洲的相同。

为什么陵洲没有任何灵力?

谢长明思忖良久,与天道相关的诸多线索中,陵洲才是真正能揭开隐藏秘密的那个线索。

若是前往陵洲,倒也不太难,只是必定要费时良久,轻易不能回来。

谢长明记得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看着睡在床上的盛流玉,静静地等他醒来。

再次成长后,小长明鸟变得十分嗜睡,又找不出什么缘由。但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伤病,必然会反映在谢长明身上,而谢长明并无异样,世上也没有能治长明鸟之病的大夫,谢长明只能靠以往的经验和地阎罗说的话猜测,兴许长大之后,一个月的幼年记忆与十五岁的记忆在梦中相互融合,令盛流玉多眠。

小长明鸟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连谢长明都闭眼休息了一会。

盛流玉做了一个梦。

他感觉很疲惫,累到连眼睛都睁不开,好像是活着的,又仿佛死去,生死的界限都变得模糊。

周身是涌动的潮水,盛流玉只能随波逐流,他不能掌控自己。而波浪带来了记忆,像是一块翡翠摔成无数片,闪烁着光芒,贮存着片段却并不完整的记忆碎片涌入盛流玉的身体中,他看到了很多不可能发生的事,很多个不同的自己,很多无法理解的片段。

如果这是一个梦,他希望能醒来。

太可怕了,盛流玉想要逃开。

谢长明醒来时,看到小长明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用手腕抵着下巴,似乎正看着自己。一被发现,他又立刻收回目光,偏过头,抬手假意拨了拨烛芯,轻轻地说:“既然困了,怎么不上床睡?我有那么大个头,占满整张床吗?”

盛流玉垂着头,大约是才睡醒不久,身上的衣服也是松松垮垮的,露出后颈瓷白的皮肤。

谢长明看了一眼,移开目光,握住小长明鸟的手:“下次会记得。”

就这么沉默地握了一小会,谢长明忽然开口:“对了,有件事要托你帮忙。”

而这件事如果连小长明鸟都做不到,那更无人能做。

谢长明没有将这句话告诉盛流玉,他不希望小长明鸟有任何的压力或是遗憾。

小长明鸟倒是有了些兴致,灯火映亮了他的眉眼,他说:“你也有做不到的事?说来听听。”

谢长明想了一会,将望津城小满一事告诉他。

小满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被父亲杀死,抽出灵魂,投胎到一条小狗身上。他有人的记忆,身躯却是一条小狗,有这样痛苦可怜且不能逃脱的命运。

盛流玉听完了,那些轻松快乐的神情在他的脸上完全消失,他皱起眉,似乎已经在思索对策,郑重道:“我要去。他本来就是一个人。”

谢长明知道会是这样,因为他是盛流玉,是小长明鸟。

六月的望津,天气很好,不算太热,很适宜长住。

谢长明敲开太傅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