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地里蒋危努力实现自己逼良为娼的目标,今天跟李恒说庄 扎小辫,明天跟程昱说庄 穿裙子,吹得跟他亲眼见过一样,不到一个月,整个军区大院都知道庄 是他老蒋家的童养媳,他们还给庄 起了个外号,明面上叫他三少爷,转过身就喊他三公主。
在大院那群坏小孩眼里,庄 一直是个遥不可及的存在,就像插在瓶子里的花,要小心爱护着当美景一样去欣赏,谁欺负庄 哭鼻子,回家准得挨爸妈一顿批。
后来经过渲染,人人都觉得这花被蒋二少抱回家了,于是走哪都会不经意问一句,哎你那小媳妇去哪了,这种将世间美好之物私有的感觉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蒋危也越来越沉浸其中。
七岁那年夏天的某日,学校欢迎某个领导下来视察,校门口摆了花坛,红花铺底,大朵不是这个季节的珍稀金丝菊填成字。蒋危放学吊儿郎当地往外走,觉得那金黄的金丝菊好看,偷偷薅下来准备回去孝敬他妈,经过庄 家门口的时候,就跟皮痒了似的忍不住想去看一眼。
喊了两声,没人应,蒋危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紧接着屋里传来一声尖叫。
庄 站在花洒下,手里拿着擦了一半的起沫网,全身沾满云朵似的浴花。
“操,你喊什么。”
蒋危被他吓了一跳,正要戏弄两句,就见庄 睁着那双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很快在那张嫩白的脸上连成一串。
蒋危一下就慌了:“你、你哭什么……操了,又不是女的,看你一下咋的了?”
庄 哭得打嗝,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蒋危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把手里的花往前一递,结结巴巴的:“给你给你,别哭了,老子刚在学校门口拔的,还新鲜着呢。”那挣扎的表情就像要对一个战场上的死敌迈出了和解的第一步。
庄 不理他,用手背不停抹眼角,眼睛红得像兔子,搞得还真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蒋危觉得不妙,这整个就是一案发现场,庄 哭了,他就是唯一的嫌疑人,这要给老爷子知道非把他腿打断。于是关上门走过去,很别扭地拍了拍庄 的背,安慰说:“你别哭了,跟女孩子一样。”
庄 不哭了,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是在这一瞬间,蒋危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人是很符合“美”的定义的。
庄 那张脸生得很漂亮,像年画上粉妆玉砌的红袄娃娃,身子和腿的比例极符合老师讲过的黄金分割比,眼睛是很纯粹的黑,任谁看了都会在一瞬间沉静。
对着这双眼睛,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尤其是他哭的时候。
他即便是哭,也会把背挺得很直,脊柱形成一个笔直流畅的线条,如同一把刚出鞘的军刀,还没有开刃,温润中敛藏锋芒。就像蒋老司令堂屋墙上挂的那把三棱军刺,其中钢铁般的意志,一直被当作训诫后辈的家风,早就刻进了蒋危的骨子里,不可磨灭。
直到后来蒋危才知道,那是庄 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对待人和事有他自己的一套行为方式,温柔而坚毅,永远平和,永远不屈不挠。
蒋危对庄 的态度产生了一个微妙的转变。
外人面前他依旧每天找上门,跟那个时代很多不学无术的混混一样,变着法儿地欺负他,用幼稚的手段博取庄 的注意。
但是玉泉路没有一个人敢找庄 的麻烦 蒋家媳妇的名片贴在庄 背上,他看不见,但已经传遍了整条街,谁敢动庄 一下,那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就是跟他们整个大院过不去。
他对庄 有了极强的领地意识。
他以为这种无言的庇护会一直偷摸下去,直到两个人最终长大,各奔东西,谁也不会主动揭开。
可是有一天放学时,庄 主动给他包里塞了瓶酸奶。
酸奶这玩意儿不值几个钱,但那是每个班主任发给好孩子的,用钱能买到同款,买不到上头小红花的标签。
蒋危喝完酸奶,把玻璃罐子洗干净,晾在窗台上,第二天偷偷又买了一罐新的倒进去,四处跟人显摆上面的小红花。这么显摆到第四天,庄 忍不住了,皱着眉头无比嫌弃地跟他说:“你别喝那瓶了,再放都臭了,以后我的奶都给你好了。”
从那以后,他喝庄 的酸奶,抄庄 的作业,放学两个人一起回家,庄 的洗脚水也要蹭着一起用,两个人四只脚把水泼的满楼道都是。
情感的幼苗早已在萌 之初就变了味,但彼时谁都没有察觉到那份情谊中细微的差别。
这份友谊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等到毕业那天庄 喝多了,靠在他肩上说起当年事 原来七岁那年庄 一看见他就哭,只是因为得了会见风落泪的慢性结膜炎,跟害羞、暗恋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到那个时候,走偏的心已经收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