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之所以敢于从陆路追赶叛军的步伐,并非冲动之举。大运河自南而北,在淮水一带分为两支,一支直接往北连接黄河通向幽州。另一支则是由淮水往西北方向经汴水抵达洛阳东北的黄河。若是叛军经汴水直接往东南的话,便无需从黄河往东抵达滑县的另一条大运河入口再往南。那样的话,王源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叛军沿水而下的步伐的。
然而,刚刚过去的这一年本是大旱之年,这虽然是场灾难,但在这件事上,却冥冥中自有天意。汴水在去年夏天便干涸见底,王源今年夏天从北海郡回来的路上便路过汴水,那时候人马便直接从已经从一条大河变成浅水沟的汴水河道直接穿行而过,根本连渡船也不需要。而且那时候还在下了一场暴雨的前提下。
虽然去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但这时候的汴水是肯定无法通航的,特别是王源在出发前特意询问了参与造船的洛阳百姓,得知了叛军制造的那些大船的形制后,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即便汴水水涨,那种可载兵马两三千人的大船也是无法通行的。
所以,那些大型的船只想要直接南下,唯一的通道便是沿着黄河往东,从滑县境内进入南北纵向的运河主航道,从那里往南开进。而这样一来,王源此刻追击的路线,便好比沿着直角三角形的斜线直插东南。而叛军行走的路线则是沿着两条直角的边线而行,说行距离要比王源多行近三百里。况且年后大雪,天气极寒,黄河上一定浮冰参差,航行困难。这也是王源认为能够拖慢叛军速度的一个重要原因。
故而虽然叛军多行五日,王源还是要赌一赌谁的速度快。哪怕是没能赶在叛军的前面,那也恐怕比他们晚不了太多。只要看到叛军的影子,王源认为便可紧紧跟着他们的脚步,随时准备有所行动。
王源一行从洛阳出发,一路马不停蹄昼夜兼程。为了追赶时间,吃饭喝水都在马背上。晚上行到目不见物,清晨第一缕曙光初现时,便又已经飞驰在路上。
前两日因为大雪初下的缘故让众人吃尽了苦头,道路上的积雪泥泞经常让人马滑倒,摔断骨头。从洛阳到宋州这数百里的道路上,亲卫骑兵因为战马失蹄而导致的伤者竟有一百六七十人之多。这些人毫无例外的被王源要求原地返回,王源可没法让他们拖延大队骑兵的步伐。
好在进入宋州境内后,王源惊奇的发现,数百里外的大雪在宋州一带成了分界线。宋州以南竟然只是在数日前下了一场细细的小雪便停了,所以道路在风吹日抚之下已经早已没了任何积雪。随着往南推进的这几百里路,连气温也增高了许多。很多亲卫骑兵也终于能够松了一口气,喘过一口气来。
经宋州继续向东南方向飞驰,三天三夜后,王源一行终于抵达了徐州境内。徐州坐落在运河西岸,隶属河南道,是运河沿岸的一处重镇。徐州往上五百里外便是黄河,南边约四百里便是楚州。上下近千里范围内,徐州承上启下是往来商贾航船的停歇中转之处,故而得天独厚有地理优势。
王源几乎是算着路程赶往徐州的,满以为在徐州能够赶上叛军的步伐,然而在抵达徐州城西十五里处之后,王源和众亲卫看到的是远处地平线上冒着滚滚浓烟的徐州城。众人的心一沉,看来已经迟来一步了。王源即刻命人先行前往侦察,得知城中并无叛军的踪迹,这才下令快速接近。
王源一行从洞开的西门冲入城中时,一些正在残垣断壁之间掩埋死尸收拾残局的百姓们吓得如鸟兽散,以为又是杀人的兵马回来了。赵青忙策马沿着街道边追边喊:“诸位乡亲,莫要害怕,我等是朝廷兵马,并非叛军。勿要惊慌。”
王源策马站在西城内广场看着眼前的城池,心中一片阴郁。徐州城虽然不大,但也有十几万人口。因为南北商贾集散的缘故,这里本也是商家林立,繁华富庶之地。然而此刻眼前的徐州城却是满目疮痍瓦砾。街道旁的的楼宇冒着烟火,满城残垣断壁,废墟中死尸横斜,街道上血迹宛然,到处是一片被战火蹂躏后的景象。
赵青的喊话起到了效果,惊骇奔逃的百姓们停下了脚步,一些胆大的开始回身缓缓靠近。在赵青的进一步的解释之下,百姓们终于弄明白眼前的兵马并非叛军兵马,而是朝廷的骑兵。
数百名百姓快速聚拢,围在骑兵的左近,人人痛苦流涕,哭声震天。
王源翻身下马,缓缓走到正在痛哭流涕的百姓们面前,沉声道:“乡亲们受苦了,我等来迟了一步。”
百姓的哭声更大了,一名白发老者上前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军爷是从何而来?”
王源拱手还礼道:“老丈,我等是从洛阳而来。得知叛军乘船南下,本人立刻率了骑兵星夜赶来,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
那老者喜道:“军爷们从洛阳来?那么洛阳已经被收复了?”
王源点头道:“是啊,不但洛阳,长安也早就收复了。叛军无路可逃,这才铤而走险乘舟南下。”
老者连声道:“好,好。这帮天杀的,也没几天蹦跶了。不过军爷这么点兵马,就算追上了叛军又能如何?叛军大小数百条船只,装载兵马无数。咱们徐州城被他们一个时辰便攻破了,朝廷难道只派了你们这几千人来和他们打么?”
王源忙道:“我等是先头兵马,不久后朝廷大军便将大举前来,到时候叛军便不能作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