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一连串的日子流过去了。

午后,一阵雷雨驱走了不少的暑气。半弯彩虹在树林顶端略现旋收,晚霞接踵涌上,烧红了天、树林、草坪,和苍灰色的屋顶。黄昏的景致令人喜悦,雨后的晚风使人心旷神怡。我走出房门,从楼梯顶上向楼下一口气冲下去,嘴里喃喃地背诵着我刚刚正在念的书: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

“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一个声音帮我接了下去,我抬起头,皓皓正倚在楼下楼梯的栏杆上,胳膊支在扶手上面,托着下巴,微笑着望着我,嘴边带着他所惯有的嘲弄味儿。

“嗨!忆湄,”他说,“你快变成个书蛀虫了。”

我笑了,说:

“你知道,中枬是个很严厉的老师。”

他的笑容收敛了一下,接着,又笑了起来。把双手抱在胸前,他审视着我说:

“你和皑皑好像都很服中枬,嗯?不过,也别太用功,年轻人应该有点生气和活力,整天埋在书本里是不正常的。拿你的本性来说吧,我相信你是属于活泼和洒脱的一类——”

“你怎么知道?”我昂昂头问。

“我就从没有看到你好好地走过路,不是跑,就是跳,要不就横冲直撞。”

“噢!”我喊了一声,顺势在楼梯上坐了下来,用手托着下巴,不胜懊恼地说,“妈妈常说我不够稳重,看样子我真是无法变成个举止庄重的大家闺秀。”

他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意更深了。

“大家闺秀?”他挑了一下眉梢,“不,我知道你的出身并不是富有的家庭,因而,你全身没有一点儿矫揉造作的气息,你和皑皑就一目了然是在两种教育下长大的,她比你庄重,你比她自然。她文雅,你随便。可是,你猜我欣赏哪一种?”他的眼睛灼灼地照着我,简单地说,“你!”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认为,她可爱极了。”我说,“我但愿能学得和她一样文雅,她的举动那么柔和,走路那样袅娜。唉!”我又摇头,“我想她本来就是比我高贵些,在本质上。”

“你觉得皑皑可爱?”他问我,“但她身上少了一样东西,你知道吗?”

“什么东西?”

“活力!”他说,“别学她!忆湄,做你自己!”他打量着我,“你自己够美,够好了,我就欣赏你的马虎和随便……”他顿了顿,笑意又染上他的眼睛,“皑皑从来不会坐在楼梯上!”

我从楼梯上直跳了起来。他纵声大笑。

“梯子上有针扎了你吗?”他问,“还是有火烧痛了你的尾巴?你实在犯不着如此紧张!”

我对他瞪瞪眼,瘪瘪嘴。

“你很会骂人,嗯?”我说,“骂人使你觉得很开心?是不是?”

“确实!”他笑得更高兴了,“慢慢地,让我来教你如何享受这份快乐!”

“或者我并不感兴趣。”

“你会感兴趣,”他说,“我知道,因为你和我是同类!”

我凝视他,他的眼睛闪烁着,粗而黑的头发虽曾仔细地梳过,但仍然桀骜不驯地竖在头上,鼻子中部微微隆起,在相法上说有这种鼻子的人是要掌权的。嘴唇薄而漂亮,我不喜欢他嘴角上的那抹微笑——给人一种压迫感,使人有喘不过气来的错觉。我离开了楼梯,走向门口,推开了通往花园的玻璃门。台阶下的水泥地上,有一双带轮子的溜冰鞋,我抬头望望他,他穿着件运动衫,结实的胸肌挺了出来,他一定刚刚溜过冰,他是个酷爱一切运动的人。

他走近了我,也望着那双溜冰鞋。

“你爱运动吗?”他问。

“是的。”

“会不会游泳?”

我点点头。

“星期天请你去碧潭游泳。”他说,走下了台阶,“溜冰呢?行不行?”

我摇摇头。

“下来,试试看,这是一学就会的!”他命令地说。

我情不自禁地走了下去,溜冰的引诱力对我是太大了,我久已想学会溜冰,只是没有机会。台阶下面有一方并不太广的水泥地,由于刚刚雨后,水泥地上依然是湿润的。走下了台阶,他拿起一只溜冰鞋,望着我说:

“坐下吧,穿上它!”

我略事犹豫,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他的眼睛里飘过了一抹难以觉察的微笑,我知道他在笑我刚刚从楼梯上跳起来,现在又席地而坐。可是,我顾不得他的嘲弄,学溜冰的兴趣使我什么都不管了。他蹲下身子,帮我系上溜冰鞋说:

“先用一只脚试试,慢慢来,别贪快,站起来!”

我站了起来,试了试,重心全无,东倒西歪,赶快使用另一只没有穿溜冰鞋的脚支住身子。几度尝试,都不能成功,总是才要滑开,另一只脚就来帮忙了。他抱着手看了我一会儿,把我拉到台阶旁边,不耐地说:

“我看你笨得很,嗯?坐下来!这样子不可能学会,只好用强制的办法了!”

说着,他把另一只溜冰鞋也帮我系上了,笑着说:

“失去了倚赖,你就该站得起来,走得稳了!”

“嗨!可别开玩笑。”我说,“我对于摔跤不感兴趣!”

“那么,你就尽量维持不摔跤吧!”他说,不等我再表示意见,就捉住了我的双手,把我从台阶上一把拉了起来,我惊呼一声,抓紧了他不放。脚下的四个轮子一经接触地面,好像就非工作不可,发神经似的转了起来,我的身子向前冲,整个地面在我脚下如飞地后退,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嘴里乱七八糟地喊:

“这算什么玩意嘛?你简直开我的玩笑!这样不行!哦呀呀,我要摔了!不行了,不行,马上要摔——”

我喊着,他却充耳不闻,非但不理睬我,反而用力挣脱了我的拉扯,抽身退向了一边。我一失去了倚靠的力量,就像个火力十足,而煞车失灵的火车头,对着前面横冲直撞地滑了过去,他站在一边,抱着手臂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