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承斌惊呆了,跑过去,他扶着羽裳的肩,愕然而焦灼地喊:
“羽裳,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杨太太也吓坏了,从没有看到女儿如此卑屈,如此低声下气,从小,她就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孩子,别说下跪,她连弯弯腰都不肯的。看样子,她必然受了什么大委屈、大剌激。杨太太那母性的心灵震动了,扑过去,她一把拉住女儿,急急地喊:
“有话好说呀,也别下跪呀!什么事值得你急成这样?那世澈到底怎么欺侮你了?你说!告诉妈!妈一定帮你出气!起来吧,别跪在那儿!”
羽裳一手拉住母亲,一手拉住父亲,仍然跪着不肯起身,她泪如雨下地说:“我只是要离婚,我非离婚不可,你们如果疼我,就答应了我吧!”
“咳!”杨承斌啼笑皆非,手足失措,“羽裳,离婚也要有个理由呀!他欺侮了你吗?”
“他……他……”羽裳答不出来,欺侮了吗?是的,但是,这些“欺侮”如何说得清呢?如何能让那中毒已深的父亲明白呢?终于,她大声地叫,“他不爱我!”
“是他不爱你,还是你不爱他?”杨承斌问得简短扼要而有力。
“我们谁也不爱谁!”羽裳喊着。“爸爸!你还不了解吗?他为了你的钱而娶我,我为了和俞慕槐负气而嫁他,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好了!我知道问题的症结了!”杨承斌打断了女儿。“俞慕槐!都是为了那个俞慕槐,对吗?”他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你坦白说吧,你坚决要离婚,是不是为了俞票槐?不许撒谎,告诉我真话!”
杨羽裳颤栗了,闭上眼睛,她凄然狂喊:
“是为了他!是为了他!是为了他!我早就该嫁给他的!我疯了,才去嫁给欧世澈!一个人做错了,怎样才能重做?怎样才能?我必须重新来过!我必须!”
杨承斌狠狠地一跺脚,气得脸色都变了。
“羽裳,你简直莫名其妙!只有世澈那好脾气,才能容忍你,你已经结了婚,还和旧情人偷偷摸摸,如今居然敢提出离婚,你一生胡闹得还不够吗?到了今天还要给我找麻烦,我看,你不把我的脸丢尽了,你是不会安心的了!我告诉你,羽裳,以前什么事都依你,才会把你惯得这么无法无天,现在,我不会再惯你了,也不能再惯你了,否则,你必然弄得身败名裂!明天,你给我乖乖地回去当欧太太,休想再提一个字的离婚!假若那俞慕槐再来勾引你,我也会对付他!他报社的社长,和我还是老朋友呢,我非去质问他,他手下的记者,怎能如此卑鄙下流!”他转向了太太,“你管管你的好女儿吧!我都快被她气死了!”转过身子,他大踏步地走进卧室里去了。
这儿,羽裳禁不住哭倒在地毯上。
杨太太坐在她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看女儿哭得那样伤心,她鼻中也酸楚起来。羽裳抓住了母亲的手,哭着喊:
“妈妈呀,妈妈,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教教我,做错的事情,怎样才能改正呀?妈妈?”
“噢,羽裳,噢,可怜的孩子!”杨太太吸着鼻子,“我曾经一再告诉过你,婚姻是终身的事,不能儿戏呀!我一再告诉过你的!”
羽裳坐起身子来,背靠在沙发上,她面色苍白,眼睛清亮,含着泪,她凄楚地说:
“那么,这婚是离不掉的了?”
“羽裳,”杨太太温和地握住她的手,坐在她对面,望着她,“我知道你的心,我知道你真正喜欢的是俞慕槐,但是,听妈几句话吧,你现在已不是未嫁之身,即使你离了婚,再嫁给俞慕槐,你这次婚姻的阴影会一直存在在你们中间,男人都是器量狭窄的,不论他嘴里讲得多漂亮,他心中永不会忘记你曾背叛过他,那时,如你的婚姻再遇挫折,你将怎么办?再说,俞慕槐苦巴巴地挣到今天的地位,一个名记者,一个年纪轻轻的副采访主任,你如闹离婚嫁给他,世澈怎会干休?你难道想将俞慕槐的身份地位都毁之于一旦?真毁了他,你跟他在一起还会快乐吗?那慕槐也是个好强要胜的人哪!”
羽裳呆坐着,一语不发。
“说真的,羽裳,我并不像你父亲那样偏袒世澈,我也不认为他是个毫无缺陷的优秀青年,凭我的了解和判断,他是个野心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你要知道,他父亲就是个有名的棘手人物,他多少有些他父亲的遗传。现在,姑且不论他娶你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金钱,他绝无意于和你离婚却是事实,他又没有虐待你,又没有欺侮你——最起码,你拿不出他虐待你及欺侮你的证据,你凭什么理由和他离婚呢?何况,他父亲是有名的大律师,你怎么也翻不出他们的手心呀!”
羽裳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前方,仍然不语。
“想想看吧,孩子。”杨太太怜惜地拭去了她的泪痕,恳挚地说,“我们女人,犯什么错都没关系,只有婚姻,却不能错!我们到底没有欧美国家那样开明,结婚离婚都不算一回事,在许多地方,我们的思想仍然保守得像几百年前一样。丈夫可以在外面寻花问柳,妻子只要和另外的男子散一次步就成了罪大恶极!羽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结婚之前,你可以交无数男友,结婚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自由了。”
羽裳弓起了膝,把头埋在膝上。
“听我吧,羽裳,我疼你,不会害你。你已经嫁给世澈了,你就认了命吧!努力去做一个好妻子,远离那个俞慕槐,并不是为了你,你也该为慕槐着想啊!”
羽裳震动了一下。
“试试看,羽裳,”杨太太再说,“世澈虽不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但也不是最坏的。野心,并不是一个年轻人的缺点。试试看,羽裳,试着去爱他。”
“不可能,”羽裳的声音从膝上压抑地飘了出来,呜咽着,哭泣着,“永不可能!永不可能!”
“但是,孩子,这婚姻是你自己选择的啊!”
“我知道,是我自己选择的。”她的肩膀耸动,身子抽搐,“我要以一时的糊涂来换一生的痛苦!”
“不是一生,羽裳,”杨太太流着泪说,“过一两年,你就会觉得没有什么关系了,而且,过一两年,那个俞慕槐也会找着他真正的对象,他会淡忘掉这一切。羽裳,你已经错了一次,不要一错再错吧!你父亲和欧家的力量加起来,足以毁掉俞慕槐整个的前途。羽裳,你不再是个孩子,别再意气用事了,仔细地想想吧!”
“我懂了。”羽裳没有抬起头来,她的声音苍凉而空洞,“我早已知道这是一次徒劳的挣扎,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那么,明天乖乖地回家去,嗯?”
“我能不回去吗?”她拾起头,凄然而笑,“家,那个家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是吗?”她望着窗外,默然片刻,愣愣地说,“那儿有只海鸥,你看到吗?”
“海鸥?怎会有海鸥?”那母亲糊涂了。
“一只海鸱,一只孤独的海鸥,”她喃喃地自语,“当它飞累了,当它找不着落足点,它就掉进冰冷的大海里。”她带泪的眸子凝视着母亲,“你见过飞累了的海鸥吗?我就是。”
杨太太瞪视着她,完全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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