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玖】
永琪眼见长剑已到胸口,急忙飞身而起,长剑从脚下掠过。小燕子持剑,又“哇”地喊着,再度上前来。永琪一蹿,从院中一座铜马的肚子底下穿过去。
早晨的阳光,灿烂的照射着景阳宫的屋宇楼台。新的一天开始了。
景阳宫的宫女、嬷嬷、太监都已起身,忙忙碌碌地在新房内外出入。珍儿、翠儿,捧着洗脸水和水瓶进房。正好,桂嬷嬷捧着红绸,上面是那条折叠好的白喜帕,笑吟吟地出门来。珍儿、翠儿就站住,看着桂嬷嬷悄声问:“桂嬷嬷,有没有啊?老佛爷那儿,可以交差了吗?”
“当然当然,这还要问吗?你们快进去侍候!”桂嬷嬷眉开眼笑。
“是!”珍儿对翠儿笑着说,“都说五阿哥对还珠格格怎样恩爱,还不是……”
“你们两个少说几句!快去!福晋等着要梳头呢!”桂嬷嬷笑着说。
桂嬷嬷一抬头,忽然看到小燕子像个雕像般杵在那儿,静静地看,静静地听,她赶紧请安,不禁得意扬扬道:“格格吉祥!这么早就梳妆好了?”她笑吟吟地看了新房一眼,“五阿哥和福晋,才刚刚起床呢!”
小燕子瞪了那喜帕一眼,桂嬷嬷就故意把喜帕放低,让那抹“喜红”映入她的眼帘。她脑中轰然一响,好像挨了一棒,一声也不响,转身就走了。桂嬷嬷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就算你吹了一夜乱七八糟的箫,这喜事还是照旧!谁是东风,谁是西风,你该明白了!”
桂嬷嬷捧着喜帕,去慈宁宫复命了。
在新房里,永琪带着一脸的倦容,刚刚起身。知画还没梳妆,站在脸盆前,看着珍儿忘脸盆里倒水,她把帕子打湿绞干,双手递给永琪。永琪一惊,看了知画一眼,见她眼睛肿肿的,知道她也是一夜未眠,心里实在充满歉疚。
“我自己来!自己来!”他急忙说。
“丫头们看着呢!我得表演一下。”知画低语。
永琪只好接过帕子擦脸。知画又从翠儿手中,接过漱口水,再双手捧给他。珍儿早就捧着水盂等候,永琪漱口,把水吐进水盂里,珍儿捧着退下去。翠儿拿起永琪的外衣,帮他披上,知画就上来帮他扣纽扣。她的纤纤十指,一个纽扣一个纽扣慢慢地扣着,脸颊几乎依偎在他胸前。
“这清装,就是纽扣多!”她再接过坎肩,给他穿上,继续扣坎肩的纽扣。
房门开着,小燕子站在门外,瞪大眼睛看着。珍儿捧着水盂出门,几乎撞在她身上。珍儿惊呼:“哎哟!格格早!吓了奴婢一跳!”
永琪大吃一惊,蓦然抬头,接触到小燕子的眼神,那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里面,是一种他完全陌生的,从来没有在小燕子眼中看到过的神情。那是动物受伤时才有的反应,充满了哀痛、迷失、无助和悲愤。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什么叫伤害,什么叫痛楚。他还来不及说话,知画已经对小燕子请下安去,歉然地拢着头发,拉着衣襟说:“姐姐早!对不起……我起晚了,还没梳头呢!”
小燕子咽了口气,看着知画那件薄纱的衣裳,想说话,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正在这时,紫薇大步走来,看到这种情形,赶紧笑着帮小燕子找理由下台阶:“小燕子说昨晚知画来拜见了她,让她很过意不去,今早,轮到她来给两位道喜了!”
小燕子这才接口,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是!我来道喜!五阿哥和福晋,恭喜恭喜!一千个恭喜!一万个恭喜!我不打搅你们梳头洗脸扣纽扣,你们慢慢来,我去练剑……”
小燕子说完,掉头而去。紫薇情不自禁,给了永琪很不友善的一瞥,眼神里充满了责备。小燕子说得对,如果你心里有她,你怎能和另一个女人宽衣解带进洞房?明知小燕子心都碎了,你就完全不顾她的自尊,一早就表演这种卿卿我我?她带着一脸的不以为然,追着小燕子而去。
永琪想追,知画的手,又放在了他的衣襟上,继续扣着纽扣。
他只得呆呆地站着。
小燕子奔进房里,拿起她的长剑,再奔进院子,一阵乱舞,剑气如虹。紫薇、明月、彩霞、小邓子、小卓子都站在一旁观望。
紫薇着急地喊:“一清早练什么剑?你这个身子,到底要不要保护好?把身子弄坏了,是别人吃亏还是你吃亏呢?”
小燕子充耳不闻,剑舞得密不透风。
明月、彩霞拼命劝阻:“格格!好歹吃点东西再练剑!早饭我都准备好了,怎么不吃呢?”
“从昨天起,你就没吃什么!”紫薇哄着,求着,“这样吧!让彩霞去拿几个包子来,你先吃了,再练剑,好不好?”
小燕子一边舞剑,一边嚷着:“空肚子才能练剑!吃饱了就练不动了!”她忽然跳起身子,发泄的大叫,“哇……我砍了你,我修理你……”一边大叫,一边用剑舞向一排矮树栽成的短篱。
一阵嘁里喀喳,只见树叶树枝像雪花般飞舞起来,叶片碎枝四射,打得小邓子、小卓子抱头鼠窜,纷纷躲避。不一会儿,叶片碎枝飘坠落地,众人一看,一排短篱全部变成秃头。
小邓子、小卓子赶紧鼓掌,想让小燕子高兴,个个睁大眼睛惊呼:“格格好厉害!”
“好久没看到格格练剑了!太精彩了!好!”
珍儿、翠儿也围过来看。
这时,永琪讪讪地走了过来,对小燕子苦笑了一下,眼里有恳求有祈谅,有温柔有深情,有委屈有爱怜,柔声地说:“一起吃早饭好不好?”
小燕子看到他,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憋死,持剑瞪着他问:“扣子总算扣好了?这个清装,就是扣子多……”说着,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又大叫,“哇……”就飞舞着剑,对着永琪直扑而来。
永琪大惊,喊:“小燕子!你干吗?”
紫薇吓得花容失色,急喊:“小燕子!别发疯呀……”
永琪眼见长剑已到胸口,急忙飞身而起,长剑从脚下掠过。小燕子持剑,又“哇”地喊着,再度上前来。永琪一蹿,从院中一座铜马的肚子底下穿过去。小燕子再刺,永琪左闪右躲,小燕子的剑,根本碰不到他。
“永琪,有本事!别躲!”小燕子边打边喊。
“我不躲,你就成寡妇了!”永琪嚷着,唇边依然带着苦笑。
“你不怕我成寡妇,怕别人成寡妇吧!”小燕子直刺过来。
“我们放下武器,进房里去谈!”永琪央求。
“和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谈!”
两人对话间,已经连续过了好多招,小燕子招招逼近,丝毫不肯放松。永琪眼看这种情况,她不刺他一剑,就不能泄恨,突然站住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真要刺我一剑吗?”
永琪这样一停,小燕子的剑已到他面门。永琪闭上眼睛,一副“你杀死我算了”的样子。小燕子的剑,停在他面门,看着他那张憔悴的脸,无法下手。心里的悲愤,又无法自抑。于是,她剑锋一转,在他胸前一阵飞舞,就像给矮树理发一样,嘁里喀喳,永琪那件坎肩上的纽扣竟然纷纷掉落。
小燕子伸手一接,八颗纽扣落进她的掌心。她抓起永琪的手,把纽扣往他手掌中一放,大声说:“拿去给那位福晋!她对纽扣挺有学问,这扣子缝得不牢,恐怕要麻烦她慢慢地缝上去!再慢慢地扣起来!”
小燕子说完,拿着剑,转身就走。
永琪怔了怔,急忙追上去:“小燕子!小燕子……”
这时,桂嬷嬷从慈宁宫回来,笑嘻嘻拦住了永琪,请安说:“五阿哥!老佛爷要奴才传话,请五阿哥和福晋去慈宁宫,跟老佛爷一起用早膳!老佛爷说,按规矩,今天新娘要回门,慈宁宫就算福晋的娘家吧!”忽然看到永琪衣衫不整,惊呼着,“这坎肩怎么回事?一个纽扣都没有!赶快去新房换一件!”
这样一耽误,小燕子已经进房了。紫薇瞪了永琪一眼,心里也是不平,摇摇头,也进房了。明月、彩霞眼睛湿湿的,看了永琪一眼,都进房了。小邓子、小卓子拿起扫帚,开始清理一地的树枝树叶。
永琪握着一手的纽扣,看着大家的背影,有苦说不出。觉得那些纽扣,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烙得他手也痛,心也痛。
紫薇陪着小燕子,吃完早餐,实在挂念着东儿,不能一直陪着她,劝了她一番后,回学士府了。见到尔康,她非常感慨。男人,是不是生来和女人就不同?痴情只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不滥情就不错了,妄想痴情,更妄想专一!永琪这么容易就接受了知画,完成了那条白喜帕的使命,不只打击了小燕子,也打击了紫薇。紫薇对情有独钟四个字,一直像是一种宗教般崇拜景仰着,虽然有一个到处留情的皇阿玛,总希望年轻的他们,体验过生死相许的他们,是与众不同的。看着尔康,她叹息地说:“永琪也是……居然玩真的……”
尔康非常同情永琪,这件事,永琪实在情有可原,身不由己。他叹口气:“你也要为永琪想,这件事,能玩假的吗?老佛爷把自己的心腹桂嬷嬷都派到景阳宫去了!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他敢玩花样,小燕子的身世就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