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贰】
尔康躺着,正一步步走向死亡。他什么意识都没有,唯一还占据着思想的,是紫薇!他的紫薇,他答应过她,他会活着回去,他会对她负责任!他要回去,要回去,要回去……
其实,尔康还没有断气。
缅甸大军,因为久战不胜,兵困马乏,大象在清军的火攻下,也损失了好多。以前攻下的土地,又被清军一一收复。而普腾这一战,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猛白知道再战下去,一定更沾不到好处,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机立断,收拾残局,带着大军撤回缅甸。
旗队、马队、车队、象兵队、步兵队……一行人走在烟尘滚滚中。
在一辆马车内,躺着遍体鳞伤的尔康。他穿着缅甸人的白色长袍,胸前敞开,里面缠满了裹伤的白布巾,头上也密密层层的包扎着,左手臂和双腿都包扎着,白布上血迹殷殷,看起来像一个木乃伊一样。他在层层包裹下,露出昏迷着的脸庞,脸色苍白如纸,看来毫无生气。
慕沙带着一个缅甸大夫,守在尔康病床前。大夫拿着药碗,正用药水和药粉混在一起调药。猛白坐在一边看着,脸色显出十分不耐烦。
大夫把药拿到慕沙面前,说:“八公主!药水可以喝了!这次一定有效!”
慕沙急忙端起药碗,一匙一匙地把药水喂进尔康嘴里,用汉语喊着:“赶快喝下去!喝下去你这匹马才能活!快喝!”
尔康的魂魄,正在缥缥缈缈,找寻着回家的路。躺在这儿的他,完全没有知觉,没有意识,昏迷不醒。药水灌进去,全部从嘴角溢出来。
“喝呀!喝呀……当了死马,就没有意思了!”慕沙着急地喊。
尔康动也不动。
慕沙对大夫凶:“大夫,他喝不进去呀,你们治的什么病?”
大夫和侍卫上前去,拉起尔康,灌药的灌药,掐人中的掐人中。
猛白忍无可忍,跳起身子,命令地说:“慕沙,把这个死人丢到马车外面去!你看,他这个样子还能活吗?就算他活了,浑身都是伤口,说不定脚也跛了,手也断了,绝对不是在战场上那个威风凛凛的驸马!你还救他干什么?”
慕沙回头,对着猛白一阵大喊:“我要救他!我就是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除非他断了气,否则我不会丢掉他!”
猛白大怒:“这样吗?那还不简单!”
猛白边说,边从腰间拔出匕首,拨开众人,飞扑到尔康面前,一匕首刺了下去。
慕沙眼看情况不对,飞身一拦,匕首划过了慕沙的衣袖,衣袖刷的一声破了,血溅了出来。
猛白大骇,瞪着慕沙喊:“你疯了?”
“你让我救嘛!”慕沙任性地说,“如果大夫治不好,我们还有巫师呢!一个用巫术治,一个用医术治,总有一个能治好他!真的治不好,我再放弃也不迟呀!”
猛白收起匕首,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这小子有什么本领,让你这样迷恋?”他瞪着慕沙,见她一脸坚决,投降了,“你救!你救!救得活才怪!”
尔康被一阵折腾后,气若游丝地躺下去了,嘴里,发出一阵喃喃的呓语:“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慕沙惊喜地喊:“瞧!还没死,还在说话!”
大夫赶快去给慕沙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慕沙才不在乎自己身上这点伤口,匆匆包扎完毕,又扑到尔康床前去。大夫说:“八公主,要救这位驸马,除非赶快回到三江城,用‘银朱粉’来治,银朱粉需要用罂粟花的种子,龙须草的根,火云石的粉,番红花的茎……一共九味药来调制,现在已经用完了,有了银朱粉,他就不会这么痛,说不定可以起死回生!”
“那就快马奔回去!告诉车夫,快!快!”
马车蓦的加快,向前飞奔。
尔康躺着,正一步步走向死亡。他什么意识都没有,唯一还占据着思想的,是紫薇!他的紫薇,他答应过她,他会活着回去,他会对她负责任!他要回去,要回去,要回去……要回去告诉紫薇,他不会离开她,不舍得离开她……如果他即将死去,他的魂魄也要飞回她的身边去!这唯一的思想,强烈地控制着他的灵魂,他觉得自己会飞,他可以摆脱那个遍体鳞伤的躯壳,他要飞回学士府,飞到紫薇身边去……
他确实飞了起来,他的魂魄,像一片羽毛,比羽毛还轻,随着风,飘过了缅甸的土地,飘过了云南的边境,飘过了遥远的山山水水,飘到了北京,飘到了从小长大的家,再飘进了他熟悉无比的大厅。紫薇,东儿,我来了!阿玛,额娘,我来了!然后,他震慑住了,为什么家里一片愁云惨雾?
他看到了紫薇,她呆呆地坐在一张椅子里,眼睛大大地睁着,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座化石。他也看到了厅里其他的人,小燕子、晴儿、福晋、福伦都哭成一团。福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无法置信地说:“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尔康……他是我的命根呀!他是这个家的重心呀,他走了,要东儿怎么办?我年纪大了,迟早也是一伸腿,跟着去了!但是,东儿还小,他需要阿玛,需要尔康陪着他长大,教他学问,教他骑马射箭呀……”
福伦老泪纵横地对福晋吼着:“不要再说了!我的孙儿,再也不许练武!练好了武功,成了武将,生生死死,就再也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说着,就自责起来,“我应该自告奋勇,坚持由我去打仗,我死不足惜,尔康还这么年轻……”他捶胸顿足,“我为什么要让他去?”
小燕子哭着,在紫薇、福晋、福伦之间跑来跑去,试图安慰每一个人,但是,自己哭得比任何人都惨,几乎语不成声:“紫薇,你怎么不说话,也不哭呢?你抱着我哭,大哭一场,你就会心里舒服一点……你哭,我陪你哭……呜呜……我们的尔康,他总是带头的一个,他最会出主意,他永远有信心,有活力……他怎么可以死?呜呜……”她扑到福晋身边去,安慰人的她,也需要人安慰,她痛哭着喊,“伯母,伯母……”
福晋就搂着小燕子,两人抱头痛哭。
尔康惊怔地看着,什么?难道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太明白自己怎会回家?看到这样凄惨的情况,他的“心”,如果魂魄也有“心”的话,这颗心跟着碎了。他知道自己这样“飘”回家,有些不寻常。隐隐约约地明白,大概自己死了,或者,即将死了。现在的他,只是“魂魄”而已!他怆然地走到房间正中,看看了无生气的紫薇,看看哭成一团的福晋、小燕子、晴儿、福伦,一急之下,顾不得自己是鬼是魂,只想安慰每一个人,他上前急促地说:“你们不要这么伤心,好吗?我虽然走了,我的魂魄还在这儿,我和你们都紧密的生活在一起!阿玛,额娘,不要哭!”
没有任何人看到他,也没有人注意他,房里依旧愁云惨雾。
紫薇不动,不哭,也不说话,整个人好像进入一种全然麻木的状态。晴儿守在她身边,摇着她,喊着她,自己也是泪如雨下:“紫薇!紫薇……你不要吓我,你说话呀!你已经一整天,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紫薇……没有了尔康,你还有我,有小燕子,有永琪,有你的阿玛额娘,还有你的皇阿玛……我们都会陪着你,跟你一起度过以后的日子,你有我们每一个啊!还有……还有……你的东儿啊!”
紫薇依旧不动不哭,眼神空洞。
尔康看着这一切,越听越凄惨,忍不住喊:“紫薇!你没有失去我,我还在!你看你看,我还在,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任何事情,你不要难过,不要伤心!我记得我的诺言,我会遵守承诺……”
尔康说着,就情急地去扶紫薇的肩,谁知,竟扶了一个空,自己的身子,穿过紫薇,掠到后面去了。他大惊之下,这才真正了解,他只有魂魄,没有躯体。顿时,一阵茫然和无助把他打倒了,他不知道,一个“魂魄”还有什么用?他还没适应当魂魄的日子,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儿,凄凄惶惶地看着紫薇。
这时,福晋注意到紫薇的失常了,哭着奔过来,把她一把抱住,痛哭着说:“紫薇啊!在这人世间,只有你对尔康的感情,可以和我的爱相提并论,我知道你有多痛,因为我也一样的痛啊!上苍对我们婆媳二人:实在太残忍了!他怎么忍心剥夺我们的尔康?紫薇……和额娘一起哭吧!”
紫薇被众人摇得东倒西歪,却依然不动也不说话,脸色惨白如死,直到听到福晋的话,眼角才挂下一滴泪,身子仍然僵着。
小燕子和晴儿,一边一个,摇着她,小燕子哭着喊:“紫薇!大声哭出来吧!我知道你想哭,我知道你想大叫,我知道你恨不得把老天给杀了……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让自己这样憋着……求求你呀……”
晴儿抓着紫薇的手,哭着哀求:“紫薇,我们大家虽然微不足道,但是,你还有东儿!他是尔康生命的延续,为了他,你一定要勇敢,要振作!”她回头喊,“奶娘!赶快把东儿抱过来!让他跟额娘说话!”现在,恐怕只有东儿,才能让紫薇稍减哀痛吧!
奶娘抱着东儿走了过来,落泪喊:“东儿来了!东儿……赶快跟额娘说,额娘,东儿要你!东儿爱你!”
东儿看着哭成一团的众人,早就吓傻了,这时,伸出小手,去摸着紫薇的泪。
“额娘哭哭……”东儿又去摸福晋的泪,“奶奶也哭哭……”东儿再去摸小燕子的泪,“姨姨也哭哭……”小嘴一瘪,“东儿也哭哭……”说着,就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尔康看得热泪盈眶。
晴儿把东儿塞进紫薇怀里,悲切地说:“看看东儿!他长得跟尔康一模一样,他是你和尔康这场感情的见证,他是你未来的希望,抱着他,抱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