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沙也跳了起来,急喊:“爹!你又来了!这是我的宴会,你不要破坏我的兴致!”
“是我破坏你的兴致,还是这个‘死马’在破坏你的兴致?”猛白指着尔康怪叫,“你看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对你这个宴会哪有一点兴趣?”
慕沙就仔细地看尔康,问:“这样的舞蹈,这样的灯光,这样的宴会……你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如果我不是‘俘虏’,或者我会有兴趣!”
“你不要把我爹的话放在心上,你看看这个排场,哪有一个‘俘虏’会有这种享受?好吧!你不想跳舞,就不要跳舞,喝酒吧!”
慕沙倒了一杯酒,送到尔康唇边。
他退了退说:“我拼命想恢复武功,我想,我最好不要喝酒!”
慕沙脸色一变,有些沉不住气了,大声说:“我们的条件,你要不要遵守?如果你不遵守,我永远不会放掉你!等到我对你失去耐心的时候,你就会在缅甸的苦牢里度过终身,你最好想想清楚!不要太不给我面子!我亲手给你斟酒,难道你还不喝?”
尔康只得勉为其难地喝了那杯酒,心想,他怎么会弄成这样?现在武功全部消失,在这铜墙铁壁里,想要脱身,实在是难上加难!如果他还想回到北京,除了忍,还是忍!慕沙又把食物送到他唇边,他只得吃下。舞者跳到他面前,鼓声、音乐声嚣张地响着。
忽然间,在这强烈的音乐中,夹杂着一声穿山越云的呼唤:“尔康……请你为我活着……我很快就来了,等我等我……”
尔康陡然一震,立刻跳起身子。
“你要干什么?”慕沙一惊。
“你听到了吗?”尔康急切地问。
“听到什么?”慕沙莫名其妙。
“紫薇!是紫薇的声音……”
尔康转身,急急冲出了大厅。慕沙赶紧跳起身子,跟着跑了出去。
尔康冲到花园里,仰首向天,四面找寻。缅甸皇宫巍峨耸立,四周是暖暖的风,静静的夜,哪儿有紫薇的声音?哪儿有紫薇的影子?但是,刚刚那声呼唤,如此清晰,好像就在耳边。
“紫薇!紫薇!你的灵魂也会离开身体,到这儿来吗?”他喃喃自语。
慕沙追了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生气地喊:“你是疯子吗?好好的舞蹈不看,跑到花园里来鬼叫些什么?”
尔康再看,但见树影参差,园中竖立着许多石雕,有的是大象,有的是飞鸟,还有许多神话人物,暗影幢幢中,绝对没有紫薇!人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已经随时随地,耳有所闻,眼有所见。大概,他快要疯了!他凄然一叹,抬眼看慕沙,这个陪伴他度过生死的女子,现在是他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他就“倾诉”起来:“慕沙,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常常看到紫薇,有时,我会梦到和她在一起,我会听到她的声音。明知这是不可能的,我还是会觉得像真的一样!有一次,我看到她在幽幽谷,从悬崖上跳下去,我来不及去救她,吓得魂飞魄散,可是,有许多蝴蝶飞去救她……大概是含香的蝴蝶,让我有这样疯狂的幻想吧!说不定,是你们所谓的灵魂在救她吧!我还看到她拒绝东儿,让我难过极了,我责备她,想尽办法要唤醒她……”他用手抹了抹脸,“我想,我真的疯了,我被困在这儿,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胡思乱想!慕沙,我知道你真心的喜欢我,在我心底,也被你这种喜欢深深感动着,但是,我现在已经有点疯,等到我完全疯了,我对你还有什么意义?”
慕沙深深地看着他。
“你在说些什么,我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在想你的紫薇,我答应过你的话,我不会赖!走吧,我们回到大厅去,把酒席吃完!到了七月十四日,你还是为你的紫薇这样疯疯癫癫,我一定放掉你!”
尔康无奈地点头,只得跟着慕沙回到大厅去。大厅中依旧热闹非凡,他们回到座位。慕沙笑着为尔康斟酒,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眼前,是缅甸舞娘扭动的身子。耳边,是慕沙讨好的笑声。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醉里是另一种乾坤,那个乾坤里,说不定有紫薇!他酒到杯干,来者不拒,终于大醉。
深夜的时候,喝得大醉的尔康被兰花、桂花架进卧房来。慕沙也带着酒意,跟在后面。尔康醉醺醺地唱着歌:“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不能和你分手……”
宫女们把尔康放上床,为他脱掉鞋子、外衣等。
“好渴……”尔康挣扎着,要下床找水喝。
慕沙拿了一杯水和一包药粉过来,笑着说:“让我来服侍你!这儿有水……顺便把这包银朱粉吃了!要不然,等会儿又会发抖抽筋!”
宫女们扶起尔康,慕沙就给他吃药喝水。
尔康吃完药,喝了水,撑持着坐在床上,醉醺醺地看着慕沙笑。
“你知道吗?中国有两句诗写得很好!‘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正是我的写照!你知道紫薇是个才女,对中国的诗词,都能倒背如流……她现在会背什么诗?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吗?”
“好了好了,别谈你的紫薇,我听都听得烦死了!如果你那么想紫薇,就把我当成你的紫薇吧,我不在乎!”
慕沙对两个宫女挥挥手,宫女识相地退出了房间。她绯红着脸,开始宽衣解带。她喝了很多酒,已经半醉了。
“来,我是你的紫薇!你在中国叫什么名字?到了这种时刻,她会怎么做?”她低声问,褪去衣服,半裸着,眼光如醉地看着他。
尔康坐在床上,醉眼看慕沙,慕沙巧笑倩兮的脸孔,像水雾中的影子,摇曳着,重叠着,变幻着。无数紫薇的脸孔盖了过来,紫薇的笑,紫薇的泪,紫薇的深情凝视,紫薇的殷勤嘱咐……一张张紫薇的脸孔,取代了慕沙的脸。尔康惊疑地看着,不相信地问:“紫薇……紫薇?”他伸手去勾慕沙的脖子,“是你吗?是吗?”他渴求地低语,“我又陷在这样疯狂的梦里了!怎么办?紫薇……”
紫薇的脸孔,柔情万缕地,醉意醺然地说:“是!我是紫薇……我是紫薇……你的紫薇……”
“我不相信啊……紫薇……”
尔康昏乱地、狂喜地、热烈地吻住紫薇,实际上是吻住了慕沙。慕沙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炽热地反应着他那渴切的吻。
紫薇,想你,爱你,思念你!多久没有拥抱过你?百年,千年,几万年?紫薇,抱紧我,再抱紧我……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不是紫薇的唇,不是紫薇的手臂,不是紫薇的缠绵……他猛然一睁眼。他看到的,是另外一张脸孔!他大震,酒醒了一半,推开慕沙,直跳起来,惊喊出声:“你不是紫薇!你是慕沙!”
慕沙睁大眼睛,凝视着他,甜甜地笑着说:“我不在乎当你的紫薇……”
尔康跳下床,踉跄着、跌跌撞撞地退开,喊着:“我在乎!请你赶快离开这儿,不要让我把你当成紫薇的替身,那样,是对紫薇的不公平,是对我的不公平,也是对你的不公平!离开我!”
慕沙逼近他,用手去勾他的脖子,柔声说:“我这样低声下气,连冒充的事都干了,你还是不要我吗?”
尔康退到墙边,已经退无可退,他用力把她的手腕拉了下来。
“请你不要这样!在我心里,紫薇真的无可取代,她没有替身,她是唯一的!即使我醉得糊里糊涂,吃药吃得昏昏沉沉,眼前全是幻影……但是,只要一接触,她的一切,仍然清晰明了,她是任何人都冒充不了的!慕沙,请你原谅我!”
慕沙放开了他,眼里的柔情,逐渐被怒火所取代。她这样被拒,实在太没面子了,越想越气,顿时怒发如狂,大喊:“你这匹死马!病马!醉马!疯马!你气死我了!如果我得不到你,我也不会让那个紫薇得到你!你走着瞧!”
慕沙匆匆忙忙,穿上衣服,扬声大喊:“来人呀!来人呀!”
侍卫乒乒乓乓地冲了进来。慕沙指着尔康命令着:“给我把他关到地牢里去!”
侍卫们冲上前来,七手八脚来抓他。尔康抡拳就打,架势不错,苦于失去武功,虽然拼死力战,仍然几下子就被制伏了。侍卫们就拖着他出门去。
从天堂到地狱,其实只有几步路。
厚重的牢门一开,尔康被丢进去。他的身子,从一段陡峭的石阶上,一路滚落下去,跌落在一堆软软的东西上,那些东西吱吱叫着,四散奔开。他定睛一看,居然是许多老鼠。他赶紧站起身来,只见四周阴森森、暗沉沉。墙上,有着铁链和刑具。墙角,插着一枝火把,是地牢里唯一的光源。
侍卫冲过来推他打他,用缅甸话,吼着骂着。这时,猛白带着侍卫队,拿着火把,大步走了进来,叫着说:“哈!慕沙总算想通了,把你关到这里来!看样子,宴会歌舞和皇宫,你都配不上,你只配住地牢!你这匹死马,又臭又硬,如果你再不知好歹,今天你的死期就到了!”他对侍卫喊,“把他用铁链绑起来!”
几个侍卫拉起尔康。
尔康虽然拼命抵抗,仍然徒劳无功,终于双手高举,被绑在墙上的铁链上。
“给我一根鞭子!”猛白喊。
侍卫递来一根长长的鞭子。
猛白拿着鞭子,恶狠狠地看着尔康,大声地问:“下个月的灯火节,你到底要不要娶慕沙?”
尔康高高地抬着头,悲愤而坚决地说:“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移!”
“听不懂!再讲一次!”
“不要!”尔康吼了出来。
叭的一声,鞭子用力地抽在尔康身上,立刻带起一片衣服的碎片。他的身子一挺,咬牙忍着。
“再问一次,你要不要娶慕沙?如果不要,我就活活把你打死!”
“你们是怎么一回事?”尔康悲愤地喊,“你也是一个堂堂缅甸王,慕沙是一位缅甸公主,哪里有‘威逼成亲’这种事?你们是佛教徒,佛教是不杀生的,你们却如此残暴,不怕遭到天谴吗?你们……”
尔康话没说完,猛白手里的鞭子,一阵噼里啪啦,抽得他眼冒金星。他身上的衣服,抽成碎片,片片飞去。鞭子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他痛得七荤八素,额上冒出汗珠。
这时,慕沙匆匆进来。看到这样,就急忙喊:
“爹,让我来问他!”她就盯着尔康问,“有温暖的房间,有舒服的床,还有漂亮的丫头侍候着,那么好的日子你不过,一定要吃这种苦,你有病吗?”
尔康浑身都痛,心也痛,到了这种时候,豁出去了。他惨然大笑,说:“是!我有病,住那样的房子,睡那样的床,我却付不起房租!”
“难道,我把你辛辛苦苦地救活,你也没有一点感动吗?”慕沙困惑地问。
“我很感动,也很感激,但是……我不能因此而做违背良心的事!”
“不要跟他啰唆了,我来教训他!”猛白推开慕沙。
猛白的鞭子,又一阵噼里啪啦地猛抽。鞭鞭有力,毫不留情,打得尔康的身子不断抽动,胸前背上,到处血痕斑斑。他咬牙忍着,不哼也不叫,猛白越打越气。
“你要不要结婚?要不要?要不要?”他一面问,一面狠狠地抽着。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尔康喊着。
“拿一桶盐水来!”猛白大喊。
一个侍卫,拿了一桶盐水过来,对着尔康一泼。什么叫作“痛”,他这才领教了。那些伤口,一接触到盐水,立刻痛入骨髓。就算他是铁汉,这时也忍不住了,发出一声惨叫:“啊……慕沙,这种谈婚事的方法,实在惨无人道!”
慕沙看着,脸上浮起不忍之色。
“你服了吗?要不要准时结婚?你说!”猛白再问。
“如果我‘屈打成亲’,我活着,无法见紫薇于人间,死了,无法见紫薇于天上!对不起,我就是做不到!”
猛白大怒,噼里啪啦,又是一阵猛抽。
尔康身上皮开肉绽,脸上也挨了两下。
“爹!”慕沙急呼,“不要打在脸上,脸打花了,又要耽误婚期了!”
猛白停下鞭子,气喘吁吁地,回头瞪着慕沙,不可思议地问:“你还没对这小子死心吗?人家不要你呀!打死了都不要你呀!”
慕沙脸一红,实在有气,咬牙说:“不用打了!只要不给他吃银朱粉,看他能够撑几天!爹,咱们走!让他死在这里!”对侍卫喊,“放他下来,不要给他东西吃!”
侍卫放下铁链,一阵钦钦哐哐,尔康站立不住,瘫倒在地。
慕沙狠狠地对他说:“我明天再来看你!希望你明天还活着!”
父女二人,再也不看他,两人转身大步而去,牢门重重地拉了起来。
尔康浑身都是血痕,蜷缩着身子,痛楚的坤吟着。陪伴着他的,是无边的黑暗,无尽的思念,还有那些四窜的老鼠。此时此刻,他心里竟然浮起小燕子的诗句:“走进一间房,四面都是墙,抬头见老鼠,低头见蟑螂!”他苦涩地笑了。小燕子,你的诗毫无诗意,却这么写实!想到小燕子,种种往事,如在目前。唉!紫薇、东儿、小燕子、永琪、箫剑、晴儿、阿玛、额娘、皇阿玛……你们都在做什么呢?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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