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自元 背上拔出箭镞,岑千秋回去后方忆起这枚刻痕奇异的箭镞他曾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是一个被虐打得奄奄一息的逃奴,请他前来救治的是山阴名士沈澍。沈澍乃谦谦君子,岑千秋不敢相信他会将人打成这副半残模样。待沈澍解释后方知此人原为吴兴一家织坊的健奴,气力甚大。织坊主人受沈澍之请派人来山阴订做一副织品,这健奴竟趁机鼓动织工逃跑。逃跑未果,余人皆挨了一顿鞭子继续做工,而这个逃奴则被主人狠狠虐打了一番。沈澍看不过,自他主人手上讨了过来,还请来名医岑千秋亲为医治。当时岑千秋便见到了这逃奴脖颈上悬着的箭镞。
元猗泽想起王元朗的话:“朝中无人不知圣人喜青绿山水名家大作。沈澍偶得了萧禅师的《山色晚泊图》,爱之以为珍藏。因知道我与萧禅师相熟便特意邀我与几人一道赏鉴。却不成想这消息入了刘诩的耳。刘诩设法向他讨要,他却不明就里,还请人织了一幅扇屏送与刘诩以期保住此画。我是近日才听说原来这画仍入了御藏,却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是何人所献?依老朽看,必不是刘诩其人,也不知道一道一道呈上最后是署了哪位上官的名。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陛下一人之侈心奢欲,夺人之爱乃至性命,今太子蒙难不过是代父受过。千秋功罪,到底是几分功几分罪?”
听元猗泽道了其中原委,董原一时默然。
元猗泽亲手扶起他,沉声道:“阿董,你同我回去。”
董原攥住他的手,嘶声道:“不要听他们的话,殿下受的是皮肉伤,不久便会痊愈。我们回洛京回太极宫,不要管什么萧禅师王浑。您是万方之主四海咸服,天威所及莫不顿首。”
元猗泽想起当初在御苑时元 说过的话 “四海祸端迭起天下为之愁苦,可是父亲十数年黩武之过?千秋功罪皆在你身,岂不是要陷万劫不复之地,儿子绝不忍心。熙宁朝毁多少生灵我便救多少生灵,功罪相抵,父亲不必忧心。”
“代父受过……”元猗泽缓缓道,“何至于此?如有罪愆,当由我来赎。熙宁系朕之号,熙宁朝系朕之治,同太子何干?”
元猗泽想,元 何辜?他分明从无恶念,只错在痴心恋我。
元猗泽想起那时流水浮灯映耀下元 的笑眼和他踯躅于长桥上茫然无措的神情,想起佛塔下他喊住自己时的笑意和风铃骤响时他断然离去的背影,想起若耶溪上他醉话一般的剖白和他倒在自己身前问的那句话。
“我纵胡闹,父亲也不会同我计较,为人父母便会这样吗?”
元猗泽想,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回答?
第65章
应天别院中的人都觉得这几日时光过得尤为慢,几有度日如年之感。熙宁帝每日焚香诵经,应和着佛塔钟鼓之声,整个院落都幽邃悄寂不闻高声语。
董原依旧随侍在陛下身边,戴了幞头遮住额前伤口,他也坦然了许多,陪着元猗泽来往于两处之间,盼着太子殿下早日醒来。
时值初夏,别院中新荷渐生绿意盎然。元猗泽步入曲桥见两侧荷叶舒展,不由道:“这花没几日便要开了吧。”
董原应道:“是这个时候该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