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了敲门,吴夫人没有反应,他便走进去作揖道:“师娘。”
吴夫人转头看他,“你是……”
“晚辈韩佑,见过师娘。”
“你就是韩佑?”吴夫人立刻尖叫着哭起来,“你别叫我师娘,我受不起。”
韩佑被她哭得有点难受,往前走了一步,说:“我老师他……”说话的时候看到了床上的人,后面半截句子就说不出来了。
平日里风度雍容的吴闻茨,此时正歪着头坐在床上玩自己衣服上的扣子,口中还念念有词,“黄豆子、绿豆子、花豆子!”
“老师!”韩佑见状脑子里轰然一响,两步跨过去握住吴闻茨的手,也红了眼眶。
吴闻茨被他突然握住,颤抖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孩童般的极其天真的语气问:“你是谁啊?”
“是我啊,”韩佑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好像是害怕吓到他,轻轻道:“我是景略啊。”
吴闻茨突然激动起来,啊啊地叫了两声,“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
吴夫人见自家老爷这幅痴呆的模样,无法自已地扑上去扯开韩佑的手,一把将他推开,哭喊道:“你走吧!我家老爷不想看到你!”
吴夫人使出了蛮力,差点把自己摔到地上,韩佑扶着她,“师娘……”
吴闻茨抱住韩佑,冲吴夫人骂道:“你要对我的儿做什么!你给我滚出去!”
吴夫人哭天抢地,“老爷!你仔细看看这是谁?这是害了你亲儿子的人!这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把他当儿子!”
韩佑一边让吴闻茨抱着,一边安安静静地站着让吴夫人骂。她骂韩佑一句,吴闻茨就骂她一句。
他没有向吴夫人辩解,也没有说他在皇帝那里求了情会保住吴世杰的性命。原本他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老师,可老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吴闻茨一直抓着韩佑不让他走,韩佑没有办法,留在吴府陪老师一直呆到晚上。
吴闻茨四肢已经很不灵活,连吃饭穿衣这种事情都做不到了。韩佑喂吴闻茨吃过饭,又哄他去洗漱,等他睡下了,承诺了明天再来看他,他才放韩佑离开。
韩佑走出吴府的时候,一片弯弯的上弦月已经挂在天边。他沿着夜晚安静下来的街道慢慢往纱帽街走,夏司言给他安排的贴身侍卫就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一切讽刺得有些不真实。他昨天一整晚都在担心老师会接受不了爱子入狱断送前程的事实,谁知在老师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上天就帮老师作出了这世间最痛快的选择。
遗忘果真是最厉害的防御。
路程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住脚步,转身对跟在后面的侍卫说:“去宫里吧。”
我想他了。
第57章 火器
之后的小半个月,朝中发生了一场不小的震动。此次弹劾事件中,替世家大族冲锋陷阵的言官都被一个一个揪出来处理了。
原本昭国为了畅通言路,按照惯例,凡是言官集体弹劾什么事情,不论弹劾的内容是否属实,都不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朔帝时曾发生过一次言官集体弹劾内阁大臣贪墨的事,最后因为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涉事的言官也不过罚俸而已。而这次却不一样了,皇帝直接在廷议上宣布罢免参与此次弹劾的所有言官。不仅六科给事中全军覆没,连督察院牵扯进来的几名官员也未能幸免。
夏司言在廷议中直言他对官员之间互相攀咬、把谏言之路当成互相攻讦的武器之现象深恶痛绝。这件事之后,言官都大大收敛,不敢再随意弹劾,京中官场的风气一时间清朗许多。
临近年关,京中各部官员都没了做事的心思,每天点了卯就在部衙里喝茶聊天,翘首盼着春节年假。而年假前还有一件盛事,是全昭国的文武百官一整年最期待的时刻 发放腊赐。
腊赐是从太祖时就立下的规矩,为了奖励全国官员一年的辛苦工作,腊月的中下旬就要给官员们发放过年的粮、肉、油、布等等,林林总总算下来快抵半年的俸禄了。
今年各地风调雨顺,春秋两次税粮都如数收回,再加上开放经商,这一季度京城、吴州、汕州三地共收了三十三万两税银回来,到了年末国库颇有盈余。
韩佑考虑到过完春节,就要全国推行开放经商了,于是他跟夏司言商量,今年的腊赐,就将按级别发放给官员的实物全部折算成白银,鼓励他们到市场上去购买所需。
昭国官员平时的俸禄是很低的,像韩佑这样的正二品大员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才十两银子,所以这一年一次的腊赐就显得格外重要,稍有差池就会引来不满,遭到百官唾骂。
为谨慎起见,韩佑决定在折算实物价格时以市场上的最高价计算,这样算下来官员们到手的银子比半年的俸禄还多。这个消息一经发布,立刻受到百官拥护,甚至还有人撰文高调赞扬韩尚书掌管财政有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韩佑进宫的时候,夏司言特意把那篇辞藻华丽的文章拿给韩佑看,弄得韩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