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殊忽然很想问眼前似乎正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哥哥,是不是知道他的手机密码?
他没有问,他知道答案。
表面光风霁月的温佑斓会暗中翻看检查他的手机,所以他才需要一个足够复杂的密码。
在明亮的诊疗室里,彻骨的寒意蓦地笼罩下来。
“段殊”也许在很早以前就察觉到了哥哥对待自己的方式,那些与亲情和温暖伴生的控制。
但无论是出于血缘、感情,还是道德,他都无法真正反抗多年来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哥哥。
而更吊诡的是,温佑斓的控制并不明显,也不冷酷,他是真的在对弟弟好,只不过是以他想要的那种方式。
在自由和亲情的艰难抉择之中,“段殊”最终选择了刻意忽视,并且说服自己,哥哥只是在对自己好。
除了哥哥,生活中的其他人全都不重要,这是温佑斓想要的状态,“段殊”默默地接受了。
因为在改变不了现状的时候,人们通常会选择另一条路,来令无能为力的自己安心:告诉自己,现在的一切就是最好的。
所以“段殊”抹掉了那些令自己心生疑虑的点滴,只留下在偌大世界里与哥哥依偎着长大的美好与温暖,他享受着这种风平浪静的富足日子,几乎完美的人生。
这份被美化过的记忆,也蒙蔽了起初对这个故事一无所知的段殊。
和上个世界的独自探索不一样,这次,段殊是在意识层面直接获得了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以“段殊”的视角。
小说里常见的穿越背后,对所谓原主记忆的继承通常只是为了更简洁地引出故事,而不会去深究这种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完整记忆,可能给人带来的影响。
实际上,哪怕只是移植了他人器官的病人,都出现过性情改变并渐渐趋向于捐赠者的例子。
这种新的接入方式,是宙斯世界研发组的大胆尝试,游走在一根危险的钢丝绳边缘。
现实生活中,几乎没有人被这样凭空制造过记忆。也许唯一可以用来类比的情况,就是催眠。
体验者被植入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拥有了全新的身份,进入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这之中最危险的部分在于,记忆是一种主观的、始终游离在美化和丑化之间的存在,它与人们的感受和心情息息相关,永远不可能客观。
尤其随着视角和所处位置的不同,记忆会不自觉地改变形态,添上自我感受,然后才烙入脑海深处。
“段殊”美化了自己的记忆,接着段殊沿这条轨迹一路前行,随之迷失。
就像中午的时候,他坐在温佑斓身边,面前是对方细心安排的可口午餐,在提到检查之前,温佑斓刚刚才给他讲了一个医院里发生的笑话。夏日里的空调房,冷风吹拂着耳畔,让人懒洋洋的美食和趣事。
所以他觉得温佑斓的回应是一种退让,他当时那样觉得,也许很久以后回忆起来,还是会被那一刻哥哥的大度所触动。
那么独自站在门边的齐宴呢?他又会怎么看待温佑斓说的那些话?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管这么多。”
“但是今天先吃完吧,下午要检查,最好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我怕你会不舒服。”
会是一种令齐宴觉得不适的高姿态吗?
隐蔽的蔑视,轻描淡写的道歉,以退为进的要求……
他一定不会觉得那是一种退让,因为他已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从一次又一次的聚餐失约中,确认了温佑斓对弟弟的某种控制欲。
齐宴和段殊不同,他没有那份二十多年来被哥哥包容着长大的记忆,他没有亲身体验过温佑斓的体贴与关怀,晨间准备好的早餐,浴缸里放好的热水,等候到深夜的一桌子菜,按捺住内心的恐慌决定支持弟弟的梦想……
从段殊进入这个世界开始,他所感受到的全都是温佑斓对自己的好,即使偶有怪异的地方,都被他自己的记忆和温佑斓的解释完美地掩盖了过去。
所以他心无旁骛地相信了自己的记忆,认为温佑斓是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哥哥,引发跳楼的那次囚禁只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意外,又因为两人之间命运的不同,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歉疚与想要弥补的感觉,在一些不算重要的生活小事上,他自愿听从温佑斓的安排。
直到温佑斓让他放弃齐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