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架空民国文03

赵老太爷死得很不体面,所以赵老太太因此气到中风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这是易申刚听到消息时候的想法。

然而随后她得知了一点细节。

赵老太爷三孙子满月,对赵家以后枝繁叶茂充满畅想,于是宿在玉姨娘屋里,试图老树开花,让玉姨娘也开个枝散个叶。然而老骥伏枥虽然志在千里,但身体状况实在不佳。

于是在玉姨娘反对无效的情况下,赵老太爷吃了点不该吃的药,然后……死了。

赵老太爷去了之后,玉姨娘把外衣一穿,不知和白姨娘、乔姨娘说了什么。她在屋里给老太爷的尸身整理遗容,另外两位姨娘连夜去找老太太。

老太太闻言大惊,一边让叫大夫来看是不是能抢救一下,一边不顾身体老迈,冲进玉姨娘的卧房准备找她算账。

后面的事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了。

大夫来了之后,断定赵老太爷死于马上风,赵老太太则是大喜大悲之下中风,以后只能歪着嘴麻着半边身子吃饭了。

灵堂当天就搭了起来,不过只有赵执安和几位老姨娘披麻戴孝跪着守灵。老太太瘫着半边身子,当然没办法守灵。易申刚出月子,每天过去走一趟便好。

赵家大爷赵执平刚和赵老太爷吵过架,接到死讯的时候以为家人在开玩笑,差点当场把报信的人打死。

后来好说歹说他倒是回来了,不过没带妻女,只他一个人。

赵执平刚到赵家门口,就被惊到了。他拉住门口披着麻衣的下人:“怎么回事?我爹真没了?”

去请他的下人都快哭了:“大爷,奴才怎么敢骗您?”

赵执平顾不上和他争辩,接过下人手里的粗麻衣披在身上,快步走进门,看到满府挂的白布,心下越来越惊。等到了灵堂,看到里面摆着棺椁,赵老太爷的黑白画像就挂在当中,不禁愣住了。

赵执安在外面人“大爷”的叫声中回过神,转身看过去。

赵执平快步走过去,一迭声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不早告诉我?——母亲呢,母亲为何不在这里?”

赵执安哭得有点头晕,下意识地推他:“大哥,别晃,我头晕。”

赵老太太身边的汪嬷嬷低声把事情对赵执平说了。赵执平愣了好一阵:“母亲……中风了?”

赵执安擦擦眼泪:“娘现在说话不清楚,咱们还得商量商量……”他看看后面跪的三个姨娘,觉得在灵堂里说这事不妥,便起身拉赵执平出去。

“大哥,”到灵堂外头,赵执安才又说道,“爹之前就想把几个姨奶奶打发出去的,你知道的,她们是被封建制度压迫的苦难人,让她们出去自食其力,她们才能成为自主的人。不过后来三郎出生,这事就耽搁了。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得商量商量,怎么安排几位姨娘。”

赵执平脸上满是匪夷所思的神情:“让她们出去自食其力?你在逗我?”

赵执安满头雾水:“怎么可能?这话不对吗?”

赵执平一直知道自家老爹和弟弟脑子都有毛病,但他不知道居然病得这么重。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掰扯,因为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这事不可能掰扯清楚。

他换了个更重要的话题:“怎么安排父亲的姨娘,这只是小事。父亲没了,商会会长的位子你能担起来吗?工厂厂长的位子你能担起来吗?”

赵执安:“……”他还真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应该不能的吧?”赵执安不确定地说,“这两年那些老家伙连爹都不怎么服气,我怎么可能——”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赵执平:“哥,不是还有你吗?爹活着的时候你不能承欢膝下,孝顺他老人家,现在爹走了,你难道不应该担起重任?”

赵执平:????你他娘的可真会说话,要是换一个对权力有点兴趣的哥,非得被你这话感动得哭出来不可。

然而他不是。

赵执平忍着不耐烦说:“我就差被父亲开出家谱了,我回来处理生意?那也要别人服气才行啊!”

赵执安便有些丧气。他含混道:“先去拜拜爹,你回来还没拜过吧,你刚进门就被我拉出来了。”

两人再次进了灵堂,赵执安看着赵胜业的背影,对赵执平感慨道:“哥你应该赶紧生个儿子了,不然你死的时候只能让胜业摔盆了。”

赵执平:????

赵执平敢打赌,如果换一个人,这时候肯定会把赵执安打死,不管他是不是亲弟弟。不过他是个好哥哥,就当没听见好了。

赵执平是长子,赵老太爷出殡的时候是要给摔盆的。然而他只守了三天的灵,便说有事要出远门,让赵执安去摔。

赵执安有点傻眼。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执安:“哥,这种事情也能让弟弟代办的?你是爹的长子啊!”

赵执平耐心解释:“你看,你有儿子,我没有儿子,所以如果我给爹摔盆,不是在咒赵家吗?你已经有三个儿子了,你去正合适。”

赵执安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他这些年和赵执平拌嘴他就从来没赢过,便下意识地去看他娘——然而他娘已经说不清楚话了,于是他又看易申。

易申这些天借着赵三郎太重,她月子没坐好的理由,一直在偷懒,今天好不容易决定在灵堂待上一个时辰做做样子,就遇上了这种事。

她问赵执安:“大伯远行所为何事?”

赵执平皱着眉:“总归是重要的事,非常重要。”

赵执安不服气:“送死者以当大事,还有比爹出殡更重要的事?”

赵执平略犹豫:“我看过别人家的棉田,亩产都能上三十斤的,咱们家却不到二十斤,我打听过了,用化肥可以增产,但是西洋人的化肥太贵,我听津城的云叔说奉天建了座化肥厂,我想看看能不能买些来。一来一回至少要几个月,我现在不去,难道等开春了去?那时候棉籽都种下了,用什么肥都是白搭。”

赵执安听了这话,依旧说寒冬腊月去北方难道是为了吃雪,东瀛人哪是那么好相与的;易申却是心里微动。

“大伯要去奉天?”她试探道,“那边现在可不太平。”

“东瀛人占了,确实不太平,”赵执平说,“不过东瀛人有罪,他们的肥料能用却也可以用用的。”

易申便对赵执安说:“大伯去办的也是正事,为了赵家的生意的。”

赵执安没想到易申根本不帮他说话,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无计可施,便试图让赵老太太点头摇头表露点意思。

但赵老太太本就偏疼小儿子,更何况小儿子生了她的大孙子,她就更偏疼些了。虽然大儿子不摔盆对他以后有些影响,但她迟疑一会儿,还是答应让赵执平去了。

赵执安连大哥都拗不过,更加拗不过赵老太太。

“大哥你要是有儿子就好了。”他旧话重提,“摔盆这事就该长子来的。”

赵执平得了赵老太太准许,不想和赵执安废话,便怼他说:“你还是进步青年呢,摔盆都是封建制度留下来的糟粕,你跟我说这个?”

赵执安终于悻悻作罢。

奉天去年九月刚刚被东瀛人占去,现在乱得很。赵执平自然不会带着妻女同去,便将她们送回赵家,拜托易申照顾——现在赵家内宅是易申在管理,赵老太太已经瘫了自然不能再掌家,赵大奶奶始终在外面,掌家难以服众。

他当着赵执安的面将半年的用度交给易申。赵执安便不满道:“大哥这是做什么?你是赵府的大爷,难道府上还能让大嫂喝西北风?”

赵执平执意让易申收下:“这些年我赚的钱也没送回府上,这是我该拿的。”

易申就忍不住看赵执安一眼:这么些年,赵执安也没往回拿过一文钱。

他连出去留学都是花的原身的嫁妆!

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

不过她还是想试探赵执平几句,和赵大奶奶、赵大丫一起送他到二门的时候,易申问道:“大伯要去奉天,我听说那边挨着——有个叫苏什么的外国是不是?就是那个苏维埃共和国?”

赵执平的脚步一顿:“你还知道这个?”

易申微笑:“隐约听人提起过,名字挺特殊的,就记住了。”

赵执平也笑笑:“苏维埃共和国是在咱们华国的,瑞金那边建起来的,不过和北边的苏国也有关系,但是是两个地方。”

易申“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都是一个地方呢。那大伯去奉天,会路过瑞金吗?”

赵执平的眼神飘了飘:“不会,不顺路。”

易申不再多说。她站在一边,看他们夫妻说了几句道别的话,赵执平便出了门。

赵执平的妻子叫贺书兰,一听爹妈就很有文化的样子。事实也是如此,贺书兰是念中学的时候与赵执平认识的。

这年头能念得起中学的人家,其实也算不得穷人,只是比不上赵老太太给赵执平找的那家而已。她和赵执平的女儿叫赵维维,不过赵老太太不承认这个名字,因为这名字是赵执平自己取的,没经过他们老两口的允许。

她甚至不想承认贺书兰作为赵执平妻子的地位。但是她现在说不出话,便只能看着贺书兰和赵维维每天在她眼前转悠,还美其名曰孝顺老人。

不过贺书兰明显更喜欢和易申待在一起。她还时不时地暗示易申,让她千万要看好赵二丫的脚,千万别让老太太找人给裹上了。

贺书兰对易申的小脚非常同情:“虽然这样说已故去的长辈不好,但是当年的事确实惊到我了。”她总是这样对易申说,“就算是遗老遗少,也没有女孩子九岁还逼着人裹脚的,你能活到现在,真是福大命大。”

易申深以为然:“可不是吗。”

贺书兰手里捧着书,慢慢翻过去一页:“维维四岁的时候老太太还叫人去告诉我,说给维维裹了脚她就认我这个儿媳妇。”

易申听得好笑,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骂她的?”

贺书兰道:“我哪能骂老人家呢?我只对她说这话去对你儿子说——然后你猜怎么着?”

易申满脸同情:“她儿子亲自去骂她了?”

贺书兰便笑了起来:“可不是!”

赵维维已经八岁,白天是去上初小的,不在家;现在房间里除了她们两人,便只有赵二丫和奶娘在。

易申见奶娘满脸不认同却又不敢开口的模样,便把她打发出去。

“她是老太太的人吧?”贺书兰嗤笑一声,“赵家人是真的言行不一。”

“谁说不是呢?”易申跟着叹气,“赵执安一会儿说我的脚没缠好,比老太太的大五分,一会儿又说我这脚是封建糟粕,但我说去放了他又不肯,真是好生奇怪。”

贺书兰又翻过一页书。易申见她书上都是一排排的字母,忍不住问:“你看的是什么书?”

贺书兰将书合上。书皮外面包着的是个杂志封面,是一个旗袍女郎。她小心地将封皮打开,易申看到封面上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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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申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