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执安大为恼火:“你以为我不想?可是那玩意儿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吗?我留洋学的是纺织业,不是化工业,我哪里会做染料?”
易申不以为意:“你买回来的那些书上,就有写如何做染料的,只是你不看而已。”
赵执安觉得他被老婆鄙视不学无术了,更加火大:“你行你上啊!”
易申看着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她是真的行。
在让赵执安买回来一些原料之后,易申用她嫁妆里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搭了一套临时能用的器皿,没过几天,就做出了苯胺紫。
她将苯胺紫放在琉璃瓶里,溶在烈酒之中,晃着瓶子给赵执安看:“你那书上说,洋人其实多年前就会做这东西了,你看怎么样?”
赵执安:!!!
他有些傻眼地看着瓶子里艳丽的紫色溶液,小心翼翼地去碰琉璃瓶的外壁,却在手还没碰到的时候缩了回来。
——我老婆不是被封建糟粕压迫了的可怜女性吗?她为什么会做这种东西?!她是神仙吗??
不过易申还是有点遗憾:“这个东西只能染羊毛和蚕丝,染不了棉布。”
赵执安不信:“这有什么不一样的?”他当场翻出一块绸缎、一团白毛线,又让管事去找块纺织厂产的白棉布过来。
科学是不能不信的,实践也确实能够检验真理。
赵执安看着洗洗便褪色退个干净的棉布,大为疑惑:“这是为什么呢?”
易申不想给他科普,只是问道:“有这个,咱们自己也能建染料厂,我记得赵家下面也有织户,咱们还可以自己建毛纺厂和丝织厂,有了这,”她晃了晃瓶子,“这些都可以有。”
赵执安担心成本的问题:“这个贵吗?”
易申看他一眼:“比买洋人的便宜——而且我能做这个,就能做其他的出来。”
赵执安不得不相信。
易申还提议道:“这不是小事,我们可以找督查,让他拨一部分款。海城还没有染料厂,能建的起来也是一项功绩的。而且原料咱们不可能只靠自己到处去买,如果有督查帮忙协调,会容易得多。”
这话赵执安可以理解。
不过他有点头大:“到时候他问我怎么做的,我如何回答?说少了他又不信,说不定会怀疑咱们是从外面买来一点骗他的,说多了他把事情交给旁人怎么办?”
易申正好接下来:“你若不想去,交给我好了。”
赵执安在“把权力交给老婆她以后会不会心野了”和“这事我真的办不成只能指望老婆能干”之间犹豫了五秒钟。
随即他说服自己:我是进步青年!怎么能有“老婆心野了”这样的想法?
然后就拜托易申去做了。
易申和督查谈了什么,赵执安不知道,他只知道易申拿到了两千大洋的批条。
赵执安看了那批条好几眼。
他不是没见过钱,赵家每年赚的钱远不止这些,过手的钱就更多了。
但是他是真的没见过有人能从督查手里得到这个钱。
然而这还没完。
拿到督查的批款和建厂准许之后,易申拿着染成深紫色、上面还绣了花纹的蚕丝围巾,去海城大酒店转了一圈。
然后就见到了伊比利亚驻华总督的女儿。
她对这个紫色的围巾非常喜爱,还对易申吐槽:“撒罗米,你是不知道,前些年他们刚有紫色染料的时候,我是买过一条羊毛围巾的,但是羊毛围巾用了几年已经旧了,可他们的染料厂居然又不产染料,新的紫色围巾非常昂贵,真的不划算——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条紫色围巾,真的不容易。”
易申和她交流没有什么阻碍,也笑着说:“我也是偶然做出来的。”
西方人本就对东方的丝绸充满向往,而且他们几百年来对紫色也是非常喜欢,这么一条紫色的蚕丝围巾,对她的吸引力简直是翻了几番。她抚摸着光滑的绸缎,赞不绝口:“这真是太美丽了!——科尔斯特医生最初对我说,有个华国的夫人自己做出了紫色染料的时候,我以为他在耍我。谁知道,天呐,撒罗米,你真是太厉害了!”
易申微笑着收下了她的赞许。
伊比利亚的总督姓罗马诺,他的女儿离婚之后改回了父姓。罗马诺女士好不容易把手和目光都从围巾上收起来,对易申说:“撒罗米,我记得,我是说我好像听说过,那些染料厂在改产别的东西之前,还会生产很多颜色的染料,各种红色、绿色、蓝色都有,你会做这些吗?”
易申摊手:“我搞不到原料,你知道的,好多东西他们根本不会卖给华国人。”
罗马诺女士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你的厂子让科尔斯特挂个名,他是医生,在我们当地也是个很有名的医生,他想做什么实业,会有很多人给他面子的——我父亲那里你不用担心,只要能赚钱,他不会拒绝的。只是你将来可不要做到一半就不做了,我想要每年都有新的。”
易申心说我就算想做,也不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把染料厂改成别的,那目标也太大了。她点点头:“这是自然,如果染料厂能建起来,我会一起建两座毛纺厂和丝织厂,无论有什么新品,我都会第一时间请你欣赏的。”
罗马诺女士非常开心。
易申也很开心——如果科尔斯特不要总是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她看,她会更开心的。
她走出海城大酒店,科尔斯特的汽车在外面,科尔斯特也在车外面站着等她。
“我的天,你的丈夫可真是野蛮人!”科尔斯特打开车门让她上车,开车去选好的染料厂厂址时,忍不住再次感叹,“他们居然将你的脚弄成这种畸形!当时你一定非常痛苦!”
易申:“我差不多忘了。”原身的记忆再清晰,也仿佛是隔着一层雾。真正的痛苦都是原身受的,易申现在不过是走路的时候有点痛,哪里比得上原身生生把脚趾折断、脚弓折断时候受的苦?
不过——科尔斯特你还知道我现在有丈夫吗?
上辈子只有个道侣婚约,科尔斯特多看她两眼她就忍了。现在她都有丈夫了,科尔斯特就不能管管他那双眼睛?
科尔斯特觉察到她的不善,非常哀怨:“你说过给我一次机会,我都再遇你两次了,你却一次机会都没给过!”
易申敷衍道:“下次一定。”
科尔斯特:“……”
厂址选好,钱款到位,染料厂没过多久就建了起来。第一批染料生产出来的时候,督查和伊比利亚的总督甚至都派他们的第一秘书过来参观了一下。
随后易申又找人去建纺织厂。
这时候赵执安有了异议:“咱们明明有纺织厂的,为什么要建新的?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建一下不就可以了?”
易申没想到居然有这种好事,当即就应了下来。
染料厂的厂址其实距离赵氏纺织厂也不远。这个时候远没到后世那样,城区里面寸土寸金,一分地都挤不出来。
再说他们的厂子又不在城中心,旁边的空地还是有的。
赵氏纺织厂的毛纺和丝织分厂很快也建了起来。
这时候已经到了赵家棉田收获的季节。
去年雨水不够,不过今年入夏之后雨水还算充足,棉田收获不错。
上了化肥的,亩产到了三十二斤,没上化肥的,也有十七斤,一千多亩地,收了二百多担棉花。
够用一段时间的了。
不过还是得从外面收棉花,纺织厂的副厂长和几个管事都去附近几个省收棉花,赵执安却闲的要死。
易申在建新厂的时候,赵执安自觉帮不上忙,又懒得去凑热闹,索性把原来的厂务也交给易申,自己落得清闲。
闲着闲着,赵执安就享受起这种感觉了:每天醒了吃,吃了睡,让老婆在外面忙,他就可以坐享其成。
反正他老婆也不会少了他的钱,难道还有人上赶着给自己找事做?
赵执安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当起了米虫。
赵老太太知道这情况不对,她这傻儿子被媳妇架空了,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呢!
但是她有口难言啊!说话又说不清,打儿子就更打不动了,只能每天咿咿呀呀的,在那里干着急。
不过人太闲的话,有时候就会做蠢事。
染料厂开始生产苯胺品红的时候,易申回到家,突然发现赵二丫坐在她屋子里哭。
奶娘还在旁边安慰她:“二小姐,裹脚是好事,裹了脚才是真正的女人呢,以后才能嫁个好人家,二爷是为了你好。”
赵二丫才三岁多点,哪里听得懂这么复杂话,只是大声地哭。
易申火冒三丈:“谁让你缠的,我两天没见女儿,你就把裹脚布缠我闺女脚上了?”她抄起剪刀,脱掉赵二丫的绣鞋,便给她剪裹脚布。
奶娘慌忙阻止:“二奶奶可不能拆啊!二奶奶您自己得了裹脚的好,就不让二小姐裹脚?二小姐是您亲生的女儿啊!”
易申:????
易申想做什么事,一个奶娘是肯定拦不住的,她很快就把裹脚布拆了,仔细看过赵二丫的脚,不禁松了口气。
赵二丫应该是这两天才裹上这个,时间还短,她的脚趾还没断。
但是这个奶娘不能留了。易申几次三番告诉她说不让给女儿裹脚,她就当耳边风?
奶娘满脸的委屈,这时候赵执安走了进来,看到赵二丫的脚,不满道:“你怎么给拆了?娘千叮咛万嘱咐,说二丫不要等到四岁,现在就开始裹起来。”
易申:??
你不是要摒除封建糟粕吗?怎么给女儿裹脚这么积极?
她质问了两句,赵执安却说:“皇帝倒了也不能不重孝道啊!娘说要给二丫裹上,那就得裹上——再说,”他低头看看易申的脚,“你的脚不是也挺好看的?”
易申此时已经不生气了,她觉得生气一点用也没有。
她微笑着问赵执安:“你真觉得裹起来好看?”
赵执安没察觉她语气不对:“对啊,很好看。”
易申笑得更灿烂了:“希望你一直这么觉得。”
作者有话要说:易申叹气:活着不好吗?有些人总是要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