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妖踪》by寒雨秋风

身体悬浮在无尽黑暗中，就像在外太空一样得漂泊无依。五感被悉数剥离，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大脑亦混混沌沌，没有思维，无法思考。就那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数十年，又或者是一秒钟，他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声响，虚无缥缈，远得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渐渐地，那声音逐渐清晰，他也终于听清楚了，是有人在喊他：

“小淼，小淼……”

呼——

恢复呼吸的同一时间，冰冷的气体灌入胸腔。他也如同刚出世的婴儿一般受到刺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醒了，醒了醒了！”少年的声音激动万分，吵得他脑仁子生疼。与此同时，他的胳膊明显被什么人抓住了，不住猛晃，力气之大，仿佛要硬生生把他的手臂从身上卸下来。

这种情况，他就是想不醒都不行了。

于是，他只能慢慢睁开了眼睛。

外面的光线十分明亮，晃得他眼睛发疼。他眯着眼睛过了好几秒，才慢慢适应了过来。

眼前的景物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白色的墙，白色的地，白色的床……而在这一片白色之中，还有三个紧紧围着他的男生。这三个男生满脸关切地看着他，见他醒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面露喜色。

“太好了，小淼，你醒了，你终于醒了！”那个年龄最小的男生不由分说就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他，一边笑，一边眼泪鼻涕往下掉。成淼被他抱着，整个人相当窘迫，想推推不开，想逃逃不掉，不由得想要不自己还是再死回去好了。

还是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替他解的围，抬手在抱他男生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说：“小焱，你冷静一点儿，小淼刚醒过来，就是没事也要被你压出事儿了。”

那被称作“小焱”的男生这才意识到这一点，连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左手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右手还仍旧拉着成淼的手不肯撒，颇有点儿依依不舍的意味。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这时，那个一直不曾发言的男生终于开口了。他是他们三人中看起来最成熟的一个，也是最为高大健壮的一个。他的大手摸了摸成淼的脑袋，柔声问道：“头疼不疼？”

成淼怯生生地看着他，缓缓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这是怎么回事？成淼心想，自己不是死了吗？

既然死了，为什么没上天堂，也没下地狱，反而来了这么一个看起来像是医院病房的地方？

还有，这三个男生是谁？他们为什么围在自己身边，对着自己嘘寒问暖？更奇怪的是，明明是三个从没见过的人，他却既不觉得陌生，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打心底里，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甚至那男人的大手抚摸他额头时，他的第一反应也并不是躲开，而是莫名觉得舒服、温暖，有一种被疼爱着的感觉。

他并不排斥眼前这个男人，也不排斥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以及那个叫做“小焱”的，年纪最小的男生。

成淼疑惑地看着他们三个，看着这房间里的一景一物，很长时间都没能搞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闷痛传来，一段全新的记忆涌入了他的大脑。

在这段记忆里，他是一个十五岁的学生，从小父母双亡。但幸而上面有三个哥哥，一直护着他，疼着他，照顾他，从小到大都没让他受过什么委屈。

大哥名叫成磊，今年23岁；二哥叫成森，21岁；三哥成焱就厉害了，也是十五岁，是比他早几分钟出生的双胞胎哥哥。

不久之前，他和成焱的中考成绩下来，两人双双考入了市重点高中。大哥成磊见弟弟们有了出息，整个人都欣慰极了。为了奖励两个弟弟，他特意租了一辆汽车，开车载着一家人去海边露营。只是没想到，这一去，就出了事儿。

海城是一座滨海大都市，拥有无数的碧海金沙，海景资源十分丰富。但暑假期间是旅游旺季，那些出名的海滨景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挤得满满当当。成磊有意避开人潮，因此就没选择这些知名景区，而是开车去了一处人迹罕至，却又风景优美的野海滩。

在那里，兄弟四人度过了人生中最开心、最难忘的一个下午。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们取出帐篷，打算在海边就地露营。

只是，想象很美满，现实很骨感。天公不作美，那天夜里竟然下起了雨，气温也一下子降到了十几度。这些帐篷能不能防水还另说，单是这个温度，就足以把他们全冻感冒。

而开车回家的话，又太晚了。夜里在山区公路上行车也并不安全。成磊没有办法，只好开车载着弟弟们四下游荡，想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或店铺能给他们借宿一晚。

万幸的是，竟还真叫他找到了。

那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外面看着阴森恐怖，里面却亮着光，可见是有人的。成淼胆子小，成磊就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打着手电带着弟弟们往里走。嘀嗒的水声中，成磊不住高喊着“有人吗？”就在他们即将拐进那个亮着光的厂房时，意外发生了。

“轰——！”

一声震慑天地的巨响，爆炸响起，火光冲天，巨大的冲击波直上云霄。千分之一秒内，成磊像只护崽的老母鸡那样一臂一个扑倒了自己的两个弟弟。唯独他最小的弟弟成淼却像只布娃娃那样被炸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栽进了海里……

“啊——呼——救、救命……”疾风骤雨之中，成淼在海里呼喊着。巨大的浪一波高过一波，次次都将他好不容易露出来的头又按回水里。成淼不住吞食着苦涩的海水，想要游回岸边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咕噜咕噜咕噜……视线模糊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的是波荡着的墨色海水，以及被排出体外的，自己的最后一点儿氧气……

嗡————！

记忆到此为止，成淼一下子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那段记忆是如此得真实，以至于他整个人都还笼罩在淹死窒息的绝望中难以自拔。直到成磊猛地抓住他的手，大手晃着他的肩膀让他清醒：

“小淼，小淼，别怕，有大哥呢…嗯？”

男人目光炯炯，结实的大手更是十分温暖，这样握着他，仿佛在无形之中带给了他力量。

只是此时的成淼显然已经无法再注意这些，他哆哆嗦嗦地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在房间里走了起来。刚走两步，脚步停下，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自己这是…站起来了？？？

自从检查出尘肺病后，他已经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年，到了后半年时，他更是虚弱得连下地都无法做到。因而此刻，他喘息着看向自己的脚，难以置信地又缓缓往前迈了一步。

迈完这步以后，他又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奇迹发生了，现在的他，非但不像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反而身体出奇地轻盈。刚刚走的那几步路，既轻快又稳健，足足走了五步都不觉得累，他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再走上五十步！

不光如此，之前身体各处那催命一般的疼痛，到了现在，竟是一点儿都感觉不到了。之前他的肺纤维化到四处漏风，要靠氧气面罩才能勉强维持生命，而今他竟是不需要氧气面罩也能做到畅通无阻地呼吸了。每吸一口气，他都能感觉到自己胸腹的鼓动，可见每一口气都是实打实地进了他的身体里，再不会像以前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缠绵病榻已久，却又突然间恢复了健康，成淼整个人都激动坏了。能呼吸，能下地，能走动，这带给他的冲击，甚至丝毫不亚于获得了超能力。

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成淼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快乐得飞起来了。他撸起病号服的袖子，仔仔细细地检查自己的手臂，检查完手臂又撩起衣摆来检查小腹……没有，没有，都没有。到处都平坦细腻，充满着健康的光泽。之前浑身上下那些斑斑驳驳又触目惊心的针孔，竟是一个都找不到了！

镜子，镜子，他要镜子！

成淼就那样拖着个大款病号服在病房里满地乱蹿，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还跟婴儿一样战战兢兢地学走路。他的三个哥哥在一旁看着，一个比一个迷茫，一个比一个傻眼。终于，成森忍不住道：“要不要…叫医生？”

成磊满脑袋黑线：“快去快去。”

成淼最后是在病房的洗手间里找到的镜子。

他惊讶得睁大眼睛，很长时间内甚至忘记了呼吸。

镜子中的人年轻、健康，身体瘦而不柴，皮肤更是好得能掐出水儿来。

仍旧是他的脸型，仍旧是他的五官。但蜡黄的皮肤、凹陷的眼球、消瘦的面颊，以及拉碴的胡子……这一切病中的迹象统统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眉宇之间蓬勃的朝气；是一双眸子里的清澈明亮；是笑起来时的青涩与奶气；是一颦一笑间的顾盼神飞。

镜子中的人，分明就是他还没生病的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