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妖踪》by寒雨秋风

眼前是一台崭新的按摩沙发：真皮包裹着的机身大气流畅，最前端的设计赋予了它令人眼前一亮的外型，对人机工程学的极致追求更是使其拥有堪称美妙的质感与使用体验。饶是成磊已经做好了“自己有个礼物”的心理准备，可当看到它时，他还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他的目光从弟弟们脸上一一掠去，从成森，到成焱，再到成淼。他们每一个人都满心兴奋地等待着他的反应，倒让成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成磊：“给我的？”

成森点头。

成磊：“你俩也知道？”

成焱抢着回答：“今天上午送到的，当时二哥叫我们下去帮忙搬上来的。但那个时候不知道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成焱的眼睛亮亮的：“怎么样，大哥，喜欢吗？”

成磊看向成森，发现对方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方才还满是兴奋的目光已经渐渐暗了下去，视线也收拢了起来，微微敛着眉，不再看他。

成磊坚毅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话到嘴边，又有点儿说不出的感觉。

但他最后还是说了：

“买这玩意做什么？浪费钱。还不如给小焱小淼买点儿吃的，好长身体。”

成森的睫毛颤了颤，低低说了句：

“你不是…总腰疼吗？”

话音落地，成焱成淼心里都有根弦动了一下。成磊那原本背在身后的手也下意识地一颤，不动声色地移到了身侧，又悄然攥成了拳，青筋迸出：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腰疼了？”

房间内一下子静了下来，白炽灯惨白的灯光下，成淼耳畔一阵嗡鸣。

这件事儿他也是从外人那儿听到的，又过去这么多年了，记忆早已变得模糊破碎。以致于他再想起来，竟恍然间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了。

他记得，出事的时候，他还很小，好像也才七八岁吧。那年的他们早就没了爸爸妈妈，他大哥当时也才16岁，为了挣钱养活他们，因为身体还算结实，被工头挑到了工地上打工。

当时他们大哥辛辛苦苦，一干就是半年。记忆中那时的大哥就没在晚上十点前回过家，哪怕回来了也是累的要死，勉强给他们弄口吃的就栽到床上再也起不来了。可就是那样拼尽气力地干了半年，临到过年，别人家都在欢欢喜喜准备年货的时候，他们工地却是突然发不出工资了。

那可是整整半年，流血流汗一车车砖拉出来的工资啊，上万块钱，就那么一下子没了。工地上的工人们都不答应，把那老板的别墅堵了，不发钱就一直守着大门不让他进出。

谁都知道闯私宅违法，再加上平时透过别墅窗户，还是能看到里面活动着的人影的。因此工人们虽然煎熬，但心里终究还有点儿希望，觉得等老板什么时候撑不住了，就会给他们钱了。

就这样盼着，熬着，等着，一直过了整整七天，到了第八天的时候。“老板”半夜偷溜出去，被日夜轮岗的工友们逮了个正着。

结果，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在场的工人们就全都傻眼了：

眼前这个在手电筒灯光下瑟瑟发抖的男人，哪里是什么“老板”，分明就是“金蝉脱壳”的那个“壳”！

原来，他们的老板早在十天以前就已经卷款跑路了，甚至连这栋别墅都已经卖了出去。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这群闹事的工人追过来，才特意雇了这么一个人假扮诱饵，造出一副老板还在别墅中的假象。好拖住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日夜苦等，以此来给自己争取宝贵的时间。

得知真相的工人们彻底奔溃了，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就是报警也不可能抓得住了。暴怒之下的工人把那个“诱饵”狂揍了一顿，但这样终究也只是一个发泄，他们的钱，是无论如何都要不回来了。

再不甘心，也只能各自回家，日子再难，这年也还得过……

那天晚上，16岁的成磊也在人群之中。他没有打那个人，可他却也没有办法放弃。要不到钱，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家面对自己的三个弟弟。学校那边在催学费；小焱嚷嚷着要吃辣条；邻居李婶也说帮忙照顾弟弟们的费用该结一下了……

他四下打听，终于得知他们老板的老家在东南沿海的某个城市。马上就到年关了，他一刻也不敢耽误。买了一张最近的车票，就匆匆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他为了省钱，只买了张不带座位的站票。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他就挤在车厢的角落里，蹲在地上，随着火车况且况且的震颤晃个不停。

冷风从合不拢的车缝中灌进，打湿他装满沉棉败絮的袄，冻得他不住哆嗦。车厢里面味道很大，烟味、泡面味、汗臭味、机油味，呛得他喘不上气来。他缩着脖子，紧紧护着自己的包，饿了就啃一口冻得发硬的馒头，渴了便抿一口水。期间有打扮时髦的女人拉着小孩路过，一路躲他们这群人躲得远远的，皱着眉头还不忘教育自己的孩子：

“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将来就跟他们一样，当个满身穷酸味的臭农民工。”

成磊手指一颤，馒头在脚下的黑泥里碎成了渣。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暗暗发誓，这辈子，哪怕是卖肾、卖血，把他的身体全掏空，他也要把他的三个弟弟都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