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站的时候，成磊钻进厕所里吐了个昏天黑地，到最后胃里没东西了，吐出来的全是苦水儿。

还好他当时已是一米八的大个子，身体也足够强壮，虽然两天时间都没吃什么东西，但咬咬牙，还能扛得住。

往后的几天里，他四下打听，坐着公交几乎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一直到大年三十的那个晚上，他才在郊外的一套豪宅里，发现了他们老板的踪迹。

可当时的他，终究还是太小了，不懂这个世界的黑暗与残酷。若是在本地，他们老板或许还会收敛一些。可现在他一个千里之外的异乡人，是死是活，又有谁会在乎呢？

那个年三十，天黑得吓人。宅子里的人在温暖的火炉旁涮着牛肉，吃着火锅，家庭美满，阖家团圆。宅子外的少年，被七八个男人紧围着拳打脚踢。开始时他还在反抗，用牙咬，用拳头打，用脑袋撞……可他的反抗换来的是更加疯狂的报复，渐渐地，他没了力气，被他们扔进了阴沟里。他们推来了一块大石头，朝着他身上狠狠砸去，那石头咔嚓一声压住他的腰，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上赶着找死，啧。”

“真没意思，这么快就死了。”

“走吧走吧，可以交差了，回去领钱去。”

“年纪好小的样子……”

“……”

天开始下雨，密密麻麻的冻雨，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他一动不动，眼睛睁着，沾了水，又糊了泥。过了不知道多久，黑暗的天空亮了起来，一朵朵烟花升上天际，将这个寒冷的夜照耀成欢乐的海洋。

他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过…过年了……

·

接下来的三天里，成磊醒过来了五次，又疼昏过去了五次。到了第三天夜里，第六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就着泥洼里的一点儿清水，才终于有了点儿力气，勉强将身上压着的那块大石推了下去。

他的腰被砸断了，站不起身，走不了路，只能一点一点地往前爬。他眼前一片片地发着昏，一路爬，血就一路流，数不清究竟活活疼晕过去了多少次。最后，全靠着脑海中弟弟们的那点儿笑模样支撑着他往前挪。

小淼，小淼…他难过得想要流泪，哥哥回不去了，哥哥再也见不到你啦……

一大口血咳了出来，他终是失了最后的力气，血肉模糊的手颤抖着，慢慢的，不动了……

后面的事儿，成磊已然记不大清楚了。能够再活过来，再回到家乡，再见到自己的弟弟们，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

他这个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以至于那些痛苦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总是留不长的。

他只隐约记得，他最后昏迷在了城郊的大马路上，一群晨起进城贩鱼的渔民救了他，把他送进了市里的医院。再后来，他怎样卧床休养，怎样咬着牙站起来，怎样忍着抽骨般的疼痛迈出第一步，他都已经记不清了……

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就只剩下流血、出汗、出汗、流血、疼到死去活来……

回来之后，那件事儿他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也一直觉得弟弟们都还小，不可能知道他的事情。他以为只要没人知道，那些痛苦与折磨便能像一场梦一样随风逝去。只是他没想到，千遮万掩，却还是被自己那聪明绝顶的弟弟看出了端倪。

“大哥…”成森坚持道，“你后腰上面有伤，我们都知道的。不为别的，我就是希望，你能…过得舒服一点儿……”

“是啊大哥。”成焱也道，“你一直没告诉过我们，你腰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在工地上不小心摔的。”成磊摇了摇头，已然不再耐烦，“现在早没事了。你们用不着操心我，管好你们自己就行。”

朝着成森一扬下巴：“还有你，把这玩意退掉。”

“不退。”成森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成磊本来要回餐厅收拾碗筷的，听到这句，微微偏了偏头：

“你说什么？”

那一刻，成森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执拗劲儿，从小便冷静温顺的他一字一字认真道：

“我说…我不退。”

房间内骤然变得紧张，成焱成淼也不知道好好的一件事怎么会闹成这样，俩人全傻眼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怕极了他们的两个哥哥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幸而成磊脾气虽爆，却从没动手打过自己的弟弟们。他又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不至于这么点儿小事都控制不住。他看着成森，眯着眼睛冷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