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成呢?去叫他和畅春园的侍卫们全都到露华楼来!”
“扎!不过我刚出来时见刘铁成在露华楼上,这会子不知还在不在。”
隆科多不再多说,便向园子深处走去。他路过澹宁居时,却看见刘铁成正在那里,而且正在向侍卫和善扑营的军校们训话。这个刘铁成原来是个水匪头子,当年康熙皇帝南巡时,亲自招安了他。他当水匪时有个外号叫“刘大疤”,粗犷凶狠,武艺高强,很受康熙皇帝的赏识,把他留在身边,当了一名侍卫。所以,康熙在世时,他眼睛里只有一个康熙;康熙去世后,雍正让他管着善扑营,他便除了雍正之外,谁部不认。今天他下身穿着的很普通,但上身却穿着黄马褂。腰里悬着的大刀片子闪闪发光,晃得人眼都瞪不开。隆科多走来,他连睬都不睬,还在训斥着这群军校:“妈的,你们这些囚攘的饭桶,人都进了园子,才想起来禀告老子!之前武老军门在时,你们也敢这样办差吗?告诉你们,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老子七岁走黑道,三十五成正果,前前后后杀了四五十年的人了!什么世面没有见过,凭一个条子你们就敢放人进来?都给我好好听着,看好了园子,别管他什么骡中堂、驴后堂的,全是扯淡!不见我的令,谁敢放进一个耗子来。我刘大疤就送他一个碗大的疤!”
隆科多怕的就是这样的话。他紧走几步,来到了露华楼上,向正躺在春凳上的马齐笑着说:“老马,你可真会找自在呀!外面是滚热乾坤,你这里却是清凉世界。怎么,我进来时看到那些请见的官员全都走了,你今天不见他们了吗?”
马齐坐正了身子说:“这里清风习习,自然是凉快,外面怎么能和这露华楼相比呢?宋玉有首《风赋》说得好,同样是风,就各不一样。大王有大王之风,而庶民则有庶民之风嘛!就像今天,这畅春园内外刮的不就是两种不同的风吗?”
隆科多一愣,心想,这老夫子是说的什么呀,难道他要和我谈论古文吗?仔细一想,不对,他这是话中有话呀!他自己心里有鬼,便不敢叫真,只能装糊涂:“老马,鄂伦岱说你请我议事,我想,总不会是来听你掉文的吧?”
“哪能啊!《风赋》里说的是学问,是观测风向,治理国家的学问!你看我这里,本来像你说得那样,是一片清凉世界。可是,你却在园外突然刮起了滚滚热浪。让我既见不,也办不了差。我倒是想问问你,这园里园外冷热不一,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隆科多故作镇静地一笑说:“嗨,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你就为的这个?好好好,只要你不说我是‘谋逆’,我就和你说道说道。前几天接到邸报,说皇上圣驾即将返京。皇上出去这么多日子,内宫的防务全都松懈了。有的太监们狗胆包天,竟然带着亲眷混进宫里到处乱串。你也知道,北京城里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什么事情出不来?允礽放出来了;允禩也还不老实;八爷有病,十三爷也有病。这么乱法,万一出了差错,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我不过要带着人来清理一下,难道就惹得你起了这么大的疑心!”隆科多越说越激动,指指窗外又说:“老马,我们俩同朝为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敬你是个前辈,想不到你把进园的人全都赶了出去,这不等于是当众掴了我一记耳光嘛!你听听,刘铁成在说些什么?谁指使他这样放肆的?‘不准放进一只耗子’,笑话,我要是真想占了这畅春园,他善扑营的那几个破兵还能挡得住?你马齐还能有这心思,坐在露华楼上,给我批讲什么《风赋》?玩儿去吧!要依着我的性子,恨不得现在就革了他刘铁成的职,扒了他这身皮,一顿臭揍,把他的匪性打过来!老马,今天这事儿咱们没完,回头见万岁,我还要再和你撕掳撕掳呢!”
马齐轻松地一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说:“老隆,你生的那门子气哪!这事不怪刘铁成,也不怪李春风。皇上回銮,要净一下宫宇,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但,第一,要事先打个招呼;第二,进来的人要守着规矩。百姓们常说: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要我看,只要军令一下,兵遇见了兵就更是说不清!所以,我才叫他们先退出去,又请你进来商议。大清朝的上书房,其实也和明代的内阁差不多。当宰相,就要有宰相的度量嘛。你要真想撕掳,就撕掳一下也无妨。我反正连大牢都坐过了,也不怕再进去一次。要依我说呢,九门提督,本来就是提督九门的,你管好自己的九座城门,就算是办好差使了!”
隆科多一听,好嘛,马齐这老东西,把所有的事全都包揽了。而且明白告诉自己,他也要“撕掳”一下。话中套话,还有第一第二的两个把柄;又提醒自己,只要管好九门就万事大吉。他的话虚中有实,实里带虚,似讽似劝,又无隙可乘。隆科多真想一刀宰了他,可一摸身上竟没有带刀。他又想,当年马齐就押在他顺天府的牢狱里,那时为什么没想到,用条土布袋黑了这老说什么全都晚了,只好搬出八爷来壮胆:“哼,我心里没凉病,也用不着害怕吃凉葯。我已经派人去请廉亲王了,我们三人共同商量,还不算‘合议’?”
马齐寸步不让:“用好哇!方先生也是上书房的,还有怡亲王呢,干脆都请来好了。”
“十三爷病得很重,就不要惊动他了吧。”
“十三爷昨天去了丰台大营,他能去丰台,就也能到畅春园。八爷不也是有病了嘛。两位亲王能够带病议事,我们俩身上的担子不也可以轻一些吗?”
隆科多紧张地思索了一下,又说:“那么,请三贝勒也来吧,他是坐纛儿的阿哥嘛。我们议,由他定。这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