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提示音响起后,符衷取下话筒挂断,从椅子上站起身。对三叠说了声再见后就转身离开了。有两层四英寸厚的玻璃挡着,三叠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看见符衷的嘴型。窗前的挡板从两边合拢起来,将符衷推门离去的背影挡在后面。两名医生进来推走了三叠的轮椅,他捂着脖子低低地咳嗽,手脚冰凉,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
白逐坐在另一边的等候室里喝咖啡,她正侧着身子浏览电脑上的内容,符衷不用看就知道她现在在研究什么东西。符衷走到咖啡机前面,清洗干净后把咖啡豆倒进去,按下“煮制”的按钮。等候室里除了白逐没有别人,这地方是专门为那些来“未央宫”号上的0号防护区探望病人的人准备的,能坐在这间等候室的白牛皮沙发上的都不是普通人。符衷等着咖啡煮开,他闻到越来越浓郁的咖啡香气,他闻闻味道就知道这些咖啡豆不是凡品。
符衷把咖啡倒进杯子,他看到旁边的墙上镶着一块金属牌,上面用标准字体写着“小心烫伤!”。符衷很奇怪这里为什么没有专人服务,他站在这里等了几分钟都没人来为他把咖啡装好,哪怕是礼仪性的客套也没有。不过这样也挺好,符衷喜欢自己煮咖啡,至少他能自由一点。
“我把那些服务人员都请出去了,不然他们就像锡兵一样站在那里,随时等着来为你拿走喝空的咖啡杯。”白逐说,她比划了几个手势,但没去看符衷。
“哦。”符衷回答,他走到白逐旁边的弧形观景台上去看外面类似城市的街景。
空天母舰上看不见雪,雪都在云层下方。这里只有薄薄的雾,暗白的雾潞在不安地沸腾。而这些白雾上边,高悬着横亘天野的蛛网,肉眼就能看清一块一块的蛛网连接起来的关节部位,就像蜘蛛的足节。时间局维修部的飞机正在蛛网下方巡飞,及时排查存在安全隐患的部位。比蛛网更高远的就是空洞本体,此时正睁着黑黢黢的、可怖的眼睛,环伺在地球周围。这黑暗与符衷梦里的黑暗如出一辙,仿佛那就是地狱。
白逐说:“你在那里看得那么入迷,是在考虑着如何指挥这艘母舰吗?”
符衷被白逐的声音拉回思绪,他转过身笑了笑,把咖啡杯放下:“我在想季 的事情。这艘母舰很漂亮,我得好好观察一下它。”
“在某种意义上说,‘未央宫’号也是从北冥的六个门中诞生的。我参与了母舰的外观设计,季宋临为母舰的动力系统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能让这个庞然大物像宇宙天体那样运动,具有宏观天体一些特有的性质,比如扭曲时间和空间等。这不可思议,我不否认季宋临是个奇才,他让我吃惊。当‘未央宫’号横空出世后,他让全世界都大开了眼界。”
“不过也正是他这些惊人的成就和才华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符衷说,他挨着等候室里的一排书柜走过去,他看到其中一个书架上单独摆放着一本《论和平与人类的精神》。
白逐不予置评,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电脑。过了会儿她把手指从键盘上挪开,取下眼镜说:“大使给我的那些资料已经全都转移到你的电脑上去了,我觉得你会比我更需要那些东西。明天我就要动身去上海了,我得到船舶公司的总部里去看看,那可是我的正经产业。前阵子‘艾布希隆’号沉没事件的处理方案让我十分不满意,我必须亲自插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符衷对“艾布希隆”号的事情不太感兴趣,那不是该他感兴趣的范围。符衷所作所为的唯一目的就是为季 扫清障碍,消灭他的后顾之忧,然后去和他见面。这样等季 回来的时候,这个世界是纯洁、干净、阳光普照。当雪松挂满灰蓝色的果子,铺地柏以果实累累的桂冠覆盖大地的时候,他过去的岁月就被丢进湖里洗去污血和尘埃,然后带着一尘不染的身心去做一些真正自由自在的事。
白逐先一步离开了等候室,她将在楼顶的平台上乘坐私人飞机返回地面。符衷没急着走,他在母舰上逗留了两个多小时,搭了一个运输工的便车,绕着控制塔周边转了一圈。符衷在这短短的两个多小时里体会到了这艘母舰的奇异之处,他似乎能感受到“像宇宙天体那样运动”的震撼了。
符衷回家之后先给小七喂了食,然后给金鱼换上了更大的鱼缸,他拿原来那个鱼缸养花去了。今天是周六,符衷不用去时间局的标本储藏仓库上班。他决定下周再去上最后两天班就辞职,因为下周五他就要坐上北极科考任务组的飞机前往那冰雪之地了。
电脑里储存有三叠转交给白逐的所有资料,符衷点开来看。他的面色一直很平静,现在他已经过了那个看到新信息就会激动不已的时期了,不过三叠手里掌握的新鲜东西还是让他的神经亢奋一下。符衷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大了一点,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一个好时机,他想做一个有耐心的好猎人。
他关掉电脑,起身去卧室里整理东西,他得要给未来的北极生活做好准备了。卧室里的那些照片还摆在原处,他已经与这些照片共处一室了将近一个月。从“空中一号”回来之后的所有日子里,他从没有停止对季 的想念。他为季 画了很多幅肖像画,这些画如今都挂在书房的墨绿色墙壁上。在他的画里,季 鼻挺眉高,双眼深深地嵌在眉骨下的眼窝里,上抬的眼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眼眶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