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茸知道,从这个小县城下车后,再乘坐一小时的班车,就可以去到龙潭镇。
车次显示这是一趟绿皮火车,而且是无座,下方的日期是多年前。算一算,应该是他小学六年级时的一个夏天。
那时候的沈季泽,也才十四岁。
卢茸似乎看到那名俊秀的少年,穿着干净的T恤短裤,挤在空气混浊的车厢接头处,就这样度过了漫长难捱的三天两夜。
他坐在自己的背包上,疲惫地靠着脏污的车壁打瞌睡,饿了就买一桶泡面,费力地挤到水房接开水,再费力地挤回来……
卢茸呆呆看着车票,片刻后,有一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挂在小巧圆润的下巴上,停滞几秒后滴落下去,在他托着的车票上溅起一小点水渍。
他撩起睡衣下摆去擦拭,睡衣是丝绸质地,不吸水,便噙着眼底剩下的水痕,用嘴对着那处轻轻地吹,小心得如同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箱子底部沉了沉,有人跳了进来。
接着,他手上的那张火车票被一只手取走。
卢茸低下头站着没动,听任身后的人将火车票放在箱子里,然后双肩被握住,带着调转了个方向。
泪眼朦胧中,他被拥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一只手安抚地轻拍着后背。
卢茸的手慢慢爬上沈季泽的肩,难受地迭声唤着:“哥哥,哥哥……”
沈季泽将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发出声似是无奈的叹息,低声回应道:“哥哥在。”
“哥哥,你当初去龙泉村找过我吗?”
沈季泽也不再隐瞒什么,坦然回道:“是的,我去找过你。”
“我们……我们村子都没了,所以……所以你找不着我。”卢茸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忍不住有些哽咽。
沈季泽拍着他后背,温柔地哄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那你到了怎么都不找我?虽然村子没了,只要打听一下就行了呀。我和爷爷就住在山脚的龙潭镇上。”卢茸抬起头,忍住泪意不解地看向他。
沈季泽脸上浮起一层别样的情绪,似是尴尬,还有几分羞赧。
他脸上很少出现这种情绪,想来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瞧见卢茸止不住哭,终于还是别扭地开口道:“不是的,我知道你们村子遇到泥石流,也打听过你的。”
“那是因为……因为什么?”。
沈季泽低头和他对视了几秒,伸手蒙住他那双眼睛,又亲了亲他鼻尖,说:“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也要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卢茸听他这样说,也不再追问了,只将脸埋在怀中,在沈季泽低低的嗓音中,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
从那个暑假后,沈季泽就对卢茸怀着种责任感,也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就是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
随着年岁渐渐长大,他并没有因为懂事了就觉得那只是儿时的戏言。
卢茸更加固执地占据在心头,让他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也坚信自己已经心有所属。渐渐地,那些所有对伴侣的向往和旖思,都给了那个遥远地方的人。
14岁的那个夏天,沈季泽终于从父母那里争取到了机会,单身一人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沈岩以为这个侄儿是回京城见同学,所以接到人后也没在意。只在家里留下个煮饭的阿姨,叮嘱人自己先玩几天,他办完事就回来,然后赶着去了另一个城市的工地。
沈季泽巴不得他快点走,自己也好跟着走,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让小叔别着急,正事要紧,搞得沈岩觉得这个侄子真是越来越懂事。
沈岩前脚刚出门,沈季泽这边就开始订机票,他可以从京城乘坐飞机到市里,再转车去龙潭山。
结果那边正在暴风雨,飞机暂时停航,也不是什么主要航线,估计要等上好几天才能恢复。
沈季泽的心早就飞去了龙潭山,无论如何也等不下去了,干脆就定了张去往那座县城的火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