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淮低声笑了:“‘细微末节的小事’。”
他闭上眼,轻轻重复沉宴的话,脸上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讥讽的笑意:“那么陛下可知道,当初我父亲,就是因为这细微末节的小事,被远谪沧澜,举家流放……?!”
“……”
“对你们帝王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足以将别人的一生都改变。”
西淮寒声说:“可你们却连记得,都不曾记得。”
沉宴:“……”
“是。”
许久后,空荡荡的寂静宫殿中传来声音,沉宴低哑说道:“云华七年,栖灵峰以西北,曾发生蝗灾。饿殍两万余人。”
他闭了闭眼,声线压抑:“云华九年,赤霞河上游溺亡七千余人。洪灾天罚,都确有其事。”
“……”
年轻君王的声音像穿透了时光,向另一个蒙冤离世的魂灵忏悔——那是青年时的叶清明。
他站在遥远的沧澜,身下是万册史书,曾经因为坚守圣贤初心而遭受的磨难和艰屈都在这一刻化为泡影。他微微笑着看向沉宴,沉宴说:“这一回,是我等帝王家错了。”
迟到了七年的歉意,终于在这一刻抵达。
西淮怔怔听着这几个字,很久过后,他唇角动了动,而后爆发出一阵极其疯狂的大笑。
“是你们帝王家错了……”
西淮眼角有泪珠淌落:“好,好,好!——爹亲,你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啊。”
多少年的冤屈愤恨,埋在心中难以意平的旧事,终于在这一刻尽数吐出。
西淮未再发一言,只大笑着出门而去——俯仰天地,心中再无愧事。如此而已。
街道上菜篓倾翻,人马惊乱。就像一群无头的苍蝇,在东闯西撞地寻找着出路。
却尽是徒劳。
燕启人,已经从外面将星野之都围住了。
李斯年看着这兵荒马乱的情形,跟在西淮身后,皱了皱眉头,问道:
“怎么,还要去哪里么?”
他是指现下时局不稳,西淮倘若还有什么事要办,总不安全。他可以再行一些举手之劳。
然而西淮独自站在街头,摇了摇头:“不必了。剩下的,都是些杂事……待我处理完了,自会完成林御史的交代。”
李斯年略微沉默了片刻,问:“有什么能让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若可以,请将羽林军的禁牌借给我一枚罢。”
西淮答:“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做就已经足够。”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李斯年将腰间象征御殿大都统的令牌解下递给了西淮,只郑重叮嘱:
“局势就要大乱,万事小心。”
“好。”
西淮答。他牵着马匹,一身白衣清瘦至极,在这乱世之中,总让人想到命途漂泊的转蓬。
李斯年神情复杂,注视着西淮,望着他转身,一步步走远,直到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