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海神同样没有必要欺骗他一个弱小的人类,而且他直觉海神口中的“真实”关系到索帝里亚的命运。
他尊重索帝里亚的选择,但这次他却非知道不可。
“索帝里亚,我想知道真相,如果神族爱上了人类……你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索帝里亚闭口不答,湛蓝的双眸里溢出痛苦。罕见的,让尤利斯的心也跟着一同揪起的痛。
“与失去你比起来,其他的都算不得什么。Ulysses,我不能没有你。”
“这不算答案。”
两人无声对峙,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神族的陨落。”一旁的波赛尔突兀出声,“虽然神族终究同样会衰老、消失,但我们终将回到自然之母的怀抱,千百年后,再以不同的形象诞生于世界。可是陨落却不同。”
波赛尔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在尤利斯与索帝里亚面前。
“那是一切物质归于绝对的虚无,就像被‘虚无’吞噬的生物一样,会彻底被这个世界抹杀掉,没有灵魂、没有肉体。陨落的神族将会失去一切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包括人们对他的记忆……你知道为什么此前从来没有任何神族爱上他的‘命运之子’吗?”
尤利斯缓缓摇头。
波赛尔轻笑道:“命运之子是一把双刃剑……”
“波赛尔,够了。”索帝里亚身上冒出耀眼蓝光,正是他暴怒的前兆,可这蓝光一闪即逝,竟然被一声短促的根本不是咒语的音节直接掐灭。
尤利斯只说了一个单词。
——“索帝里亚。”
波赛尔继续说道:“阿波菲斯虽然是有缺陷的神族,他的衰老速度会比我们都快一些,但至少不应该是现在。可是他却爱上了人类,爱上了你。这柄契约之剑,原本是阿波菲斯以本源的力量锻造而成,相当于他灵魂的一半,现在它却视你为主……尤利斯·克莱斯,你知道人类与神族彻底绑定在一起代表着什么吗?”
尤利斯咬着后牙,已经开始惧怕波赛尔这样一次次的质问。
不过显然波赛尔也并未希望他真的回答,自顾自接道:“当你身为人类的生命终结时,毁灭之神将会代替你陨落,而你则会成为新的神族。你们的爱情是禁忌,即使如此,你仍然要和他在一起吗?”
“陨落。”尤利斯就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这个词,“陨落。”
他似乎听不明白海神的意思,抬起头,求证似的看向索帝里亚:“陨落,是这样说吗,索帝里亚?你会……陨落?”
费尽心机隐藏许久的秘密终于被翻出,满腔的愤怒却在那双蒙上水雾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注视下,变为了无可奈何。
“我已经活得够久了。”索帝里亚低声说道,“在我诞生之时,人类的先祖浑身是毛,过着茹毛饮血的野蛮生活。那时的他们朝不保夕,因此畏惧自然、崇敬自然,因这敬畏之心而产生的魔法与幻想在这片大陆恣意流淌。
“而现在,他们学会直立行走,用锦衣华服装饰自己,以杀害同类为荣。他们以为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开始转而挑战自然规则、蔑视自然力量,探寻黑泽大陆每一处隐蔽的地方,企图征服他们目之所及的所有领土。
“他们在我曾经休息的森林中砍伐树木,向我曾经畅游的溪水里倾倒污水。清甜的空气如今沾染了油灰,因战争而腐臭的尸体带来瘟疫……创造与想象让位于永远无法满足的贪婪,魔法,与魔法生物,像他们曾经栖息的土地一样不断消失。
“这个世界被人类彻底改变了。那些不肯进化、不愿适应的弱小种族要么逐渐灭亡,要么寻求我的庇护。我只能用魔法撑起屏障,暂时为他们提供遮蔽。但这也只是拖慢他们的衰亡速度而已。”
索帝里亚声音柔和,语调平缓,犹如叙述着古旧故事的流浪诗人,客观而冷静。
但尤利斯还是迟钝地握住了索帝里亚的手。
正如没人能够眼睁睁看着鲜花枯萎而不去惋惜,那个曾经充满天真的想象与绚烂的魔法的旧世界,却在索帝里亚的注视中逐渐死去,他不可能不为此痛苦。
索帝里亚回勾着手,攥紧了他的手指,多愁善感的湛蓝色眸子看着他们纠缠的指尖,里面漾着勉强的笑意。
“波赛尔,魔法终将消亡,新的世界容不下瑰丽的想象。无论我们怎么努力,你我终会死亡。死于爱情和死于孤独,我选择前者。”
“就算终究会死。”波赛尔瞳孔缩成一道竖线,紧紧盯着索帝里亚,“自然赋予我们的职责就是要维护这片大陆和海洋的秩序,可现在你在做什么,阿波菲斯?你沉迷爱欲,玩忽职守,你被卑劣的人类抓住、囚禁在高塔之下,阿波菲斯,你自愿守护的生灵为了减轻你的负担而自愿陷入沉睡,而你那时在做什么?”
“人类对我的信仰力量源源不断地消失,我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索帝里亚答道。
“奥东的万神殿被推倒,那里的信民唾弃你,而这一切发生在一夕之间。”波赛尔接道,“阿波菲斯,以你的谨慎,不该猜不到这是有预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