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不可能亲身经历对方所经历的事情,更无从体会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就像他永远不知道聂秋是如何熬过那几年的,聂秋也永远不知道他眼见着身边的所有都远去之后,魔教后山有多么空阔寂寥,这很正常,他想,而且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共情。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哭一场就能解决问题的,聂秋不会掉眼泪,方岐生也不会陪着他掉眼泪,已经发生的事实无法扭转,那就只有极力去弥补曾留下的遗憾。
所以方岐生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如同聂秋不会对他以前做的事情做出评价一样。
他只是拍了拍聂秋的肩膀,将他从低落的情绪中拉出来,用平时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就将玄武唤进来,对了,你来的时候有记得带上深色的衣物吗?”
“倒不如说,还得麻烦他们跑一趟了。”聂秋抬头看向方岐生,手臂垂下去,袖袍上的绳扣在含霜的刀鞘上轻轻地磕碰了一下,“沉云阁的人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仅凭我一人没办法将他们的遗骸安置好,所以我想着,至少师父师姐,还有汶师父门下的那几位师兄师姐们,我得亲自动手为他们掘出一处安身之地……深色的衣物,我自然是带着的。”
好,敲定了之后,玄武门的弟子们忙里忙外,聂秋也去换了身黑衣,把袖口卷到臂弯处,在常灯的院子里找了几个适合乘凉的地方,和方岐生拎着铁锹去铲土了。
那一天,附近村落里的人都发觉这片静谧许久的竹林忽然变得鲜活,热闹了起来。
像是烧成焦炭的幽深丛林,经历一场野火,一场大雪后,正缓慢地生出碧绿的嫩芽。
还要等多久呢,三年,五年,十年,或许更久,在漫长的等待后,山花会开遍原野,招来鸟兽,清澈见底的溪水依旧像数十年前那样流淌着,化作亘古不变的一粒琥珀。
而此时,在视线的尽头,给这片寂落了许久的地方增添了几分生机的一群人,实际上鲜少交谈,偶有的声响也不过是铲起泥土时的细细簌簌声,或是土堆里突然窜出两条蛇,他们才有点别的举动,卡七寸的卡七寸,去拿箩筐的拿箩筐,实在是从容不迫。
傍晚时分,填饱了肚子后,聂秋烧好了热腾腾的水,将自己以前住的那间房收拾了出来,木桶生了青苔,实在是用不了,于是只能让方岐生将就着用干净的毛巾擦洗一遍。
趁着月上枝头,夜深人静,方岐生也在沐浴,四处无人,聂秋便去了院子里。
那几棵树底下都挖好了深深浅浅的土坑,在夜晚中褪去了喧闹,像伺机而动的小黑猫,睁着大大的眼睛,瞳孔在黑暗中连成一条细线,静静地窥探着院中的人影。
聂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酒杯,将坛中的烈酒倒入杯中,水波灵动,映照出清冷的月光,被晃动的縠纹搅碎了,千百片破碎的镜子四处散去,他的手腕向下沉,落在桌面上,没有打翻这面桌子,稳稳当当地将溅起的水花都收拢,啪嗒一声,水面重新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