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过后,徐阆在霞雁城滞留了很久。
他看见那个温和的妇人哭得红肿的双眼,听到那个向来寡言的男人喉间散不尽的叹息声。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会无意之中提起谢慕的名字,譬如,天气冷了,要给他多添身衣裳,再譬如,昨夜下了一场的大雨,雷声暴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从梦中惊醒……
之后,他们又会默契地陷入沉默,一个眼眶微微发红,一个忍不住要叹息。
凌烟湖的那场事故葬送了许多人的性命,而谢慕,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覃家的二当家送来了银两,让他们收下,这对夫妻虽然是收下了,但徐阆看得出来,每当他们要用这银子去买什么东西的时候,面上都会露出那种近乎哀恸的神情,好像手中咔哒作响的东西不是银子,而是他们用刀口从自己的亲生骨肉身上一点点剜下来的血肉。
似乎葬送的不止是谢慕的性命,连他们的魂魄也跟着走了,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壳。
徐阆也看见谢慕的挣扎,他的悲痛,他的怨恨,还有,到最后近乎麻木的漠然。
他从来都是对自己更心狠,没敢叫谢母谢父瞧见他的尸骸,阴阳两隔,他便寻了个地方,将身体藏了起来,又恐怕有人嗅到那股尸臭味,就只好刮开血肉,留下小小的骨架。
谢慕一开始的时候总会触景生情,在街上徘徊的时候,无意瞥见一对母子,小孩儿撒着娇,央求母亲给他买布偶,母亲拗不过他,无奈地笑了笑,给他买下了——眼见着这一幕,谢慕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明知旁人是看不见他的,却还是缩到一处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去抹眼泪,肩膀颤着,唇齿间却没有泄出半点声音,像是丧失了声音一般。
到后来,即使再见到这样的场面,谢慕也只是看着,神色漠然,没有任何反应。
徐阆此前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神仙的转世投胎在他面前死去,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当一个人的执念到了这种地步的时候,就算只剩魂魄,也无暇再去顾及那些天宫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魂魄也会忘记生前的一切,茫然,麻木,只知道吞噬活人的生魂。
那面四方开天镜始终发着盈盈的微光,悬在谢慕的胸前,像是照彻漫漫长夜的灯。
而徐阆,再也没有以“姬道长”的身份在谢慕的面前出现过。
他知道谢慕的执念在于那湖底埋藏的累累尸骸,也知道覃家和怨魂之间的仇恨,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试图补偿死去的人,本来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时光流转,日月翻覆,也不知经过几度春秋,几度冬夏,凌烟湖落成,清澈的湖水中,满载一船的星光。无论是城中的百姓,还是别的地方来的人,途经此处,都会来游玩一番,翘着腿倚在轻轻摇晃的船舶上,撑杆摆渡,借着拂面而来的风哼唱各方的歌谣。
归莲舫也经由那个玩世不恭的覃家家主搭建而成,在烟波袅袅的湖中央久久地停留。
徐阆有要他要做的事情,破军星君也有他要做的事情,好几年的时间,他们甚至都没有见上一面。不过,徐阆也是慢慢才明白,时间,对于一个神仙来说,确实毫无意义。
戚潜渊成为众矢之的,再加上文曲、巨门两位星君将要归位,破军星君也跟着忙碌起来,顾不得徐阆,也就没来得及追问他当初的那一句“玄圃仙君是否陨落”,暂且搁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