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山大王同样是有心气的大妖,他想走神道,便不欲做那种流离小神,又生性喜安稳,故而想成为一地之神。地神之路必然会比小神的道路要艰难,便如望月,六百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尚未化形的兔妖,如今却已经得到神庭印记,凝聚神位。而移山大王已经庇护了这附近的村落千余年,仍然未能证得一地之神。
金六山作为修行有成的大妖,他的寿命还有很长,也耐性充足,本是不在意再在此路上继续打磨的,但是现在,大劫降临了。
他还未能证得地神之位,难以像水固地神一般利用地脉之力,香火对他的帮助也很有限,但他在灵机混乱施术愈加艰难的现在,却还要分出力量来庇护他人。此消彼长之下,难免吃力。
金六山想到过解决的法子,他既然如今已经无力看顾那些信仰祭祀他的信众,那便将他们托付给有能力看顾他们的神明,他既然自己已经对前路迷茫焦躁,那便寻一位指引他的前辈,他愿意受其驱使,并不吝于付出,而在他近前的大青山余脉之中,就有这样一位神明。
然而神明拒绝了他。
金六山已经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他一时为解决眼下的困境想到偏狭的路子上,一时又觉得如此行事终有不妥。然而当人想到错处时,总有一万个理由告诉自己这是有必要的。
他在来到山上时,山中的清幽宁静会将他从那偏狭的思路中拉回来些许,可当他回到山下,所有问题又会重新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灵机混乱难以修行,便无法突破,力微而难成事,可他难道要弃那些信仰他祭拜他了千余年的村落们于不顾吗?还是像其他修士那样,开始去寻找、争夺一些外力的帮助?
他已经快牵扯不住了。
山风静扫,木柱剥新色,石阶上有苔痕,神明一直坐在廊下静静等待,目光沉静地落到金六山身上,身着青衣的健朗男子上前躬身下拜,像一个疲惫又迷茫信徒。
“我想求一个指点。”金六山说道。
“你有走过你庇护的这片土地吗?”漓池问道。
金六山点头:“有。”
他也并非一开始就庇护了现在这样多的地方,而是随着修为的增长一点一点增加上来的。每多增加一处庇护之地,他都会去看一看。
“那么再重新走一遍吧。”漓池说道。
金六山心中不解,但漓池却已经闭目,似乎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只好再拜之后离去。
下山后,便是正在山脚之下的鲤泉村,金六山虽然心中焦灼,却别无他法,只好尝试像漓池所指引的那样,自此开始,一步一步走过他所庇护的土地。
像这样的神明,总不至于欺骗他的。
……
玲珑青黑的风岩立在屋中,周围弥漫的道韵已经在这几日中逐渐收敛入内,在神力的作用之下完全内敛调和。
漓池伸手一点,这块风岩便改变了形貌,倏忽化作一个衣袍暗青面貌洒然的修士,面貌气质与漓池全然不同,周身气息轻灵飘渺,似可乘风而去。
化身已成,只是双目闭合,还差最后一步。
漓池神识二分,入化身中,风岩所蕴含的风之灵韵霎时动了起来,这在他祭炼过程中已经熟悉过的灵韵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神识。存真化身法不同于其他常见的祭炼化身法,这才是此法的本意,在祭炼中使灵韵逐一收敛入灵材的过程中,使修行者逐渐熟悉灵韵,而后在最后一步神识入化身中的时候,这些收敛入化身内的灵韵便会冲刷神识,使早已熟悉这些灵韵的修行者得以在最后一步彻底感受并领悟此道的灵韵。
但这对漓池来说却并没有什么效果,他早已明悟此道,并非为了辅助修行感悟风道才祭炼此身的。
虽然漓池醒时,身上因果干净近无,几乎无人能够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但他所修出来的神力多少还是带着原本的特征,此身实力虽然并非他最初以为的那样孱弱,又凭借七情引恢复了小半,却到底仍是受伤的状态。若是与玄清教的幕后之人对上,他并不能保证自己安全无虞。
他不能一直隐于李府之中什么都不做,但若是出行,就有被发现的可能。风岩化身中只存有风的道韵,他只以神识入内,并不携带本身的力量,风岩中的灵韵足以遮掩他神识中的自身之道,若是以此身出去行走,其他人最多会以为他是个修行风之道的修士。
但在神识进入化身之后,漓池陡然感觉到了一阵陌生。其身非他,其道非他,待那灵韵冲刷掩了他神识上的波动后,连神识的力量似乎都陌生了起来。等一切陌生出现之后,又将一切陌生剥除之后,唯存神识中的一点真灵凸显。存真化身、存真化身,原来如此,这才是存真的真意。
衣袍青黑的化身豁然睁目,目中灵光跃然。
化身忽对漓池洒然笑道:“如此而已,如此而已。我就在这里,谁能化作我?”
漓池亦含笑,真灵既现,他便也看清了,哪有什么曾经神明隐匿的魂魄?哪有什么另一个黑袍如墨执笔如骨的神明?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纵使记忆不复,但他也再没有醒来之后的困惑了。
化身舒臂,忽有风自生,携着似有似无的长鸣,扑出窗外,在院内吹拂过。
鹤神白鸿正在院内同池中银鱼嬉闹,鹤天生长喙,就是用来捕食水中鱼虾的。白鸿早已修行有成,不会去猎食生出灵性的水族,但之前中秋那一日,她见池中银鱼介于虚实之间,状态奇异,难免觉得有趣,于是做扑击状与其嬉闹。
那时她并未真正施力,只是玩闹而已,长喙点在银鱼背鳍之上就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