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鱼受惊,身形已经骤然转虚,摆尾游到一旁,回首一口水流就喷了过来。那水流中蕴含着剑意,如一道匹练飞射而来,白鸿一时躲避不及,被沾湿了些许羽毛。
鱼藏剑。自那之后,白鸿见猎心喜,她天生长喙如剑,又喜战斗,故而走古道妖修,见银鱼同样擅剑,便常常前来与之戏耍。
戏耍之余,便是思考漓池给她的那个问题。
“风不动的时候……是什么呢?”她也就这个问题问过丁芹,丁芹虽然年少,但她是漓池的神使,多少应该可以理解些许漓池的意图。
“风不动的时候……”丁芹同样想不出来,“风不动的时候就没有了呀。”
白鸿不由叹气。
她隐隐能够感觉到,若是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对她的修行将大有进益。可这种问题哪是那么容易想明白的?人人都知道顿悟可以突破,可若是那么容易顿悟,谁还会日夜艰苦修行又或者转而向外寻求进益?干脆天天坐于石窟之中参话头好了。
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她可就得一直被困在九曲河旁,虽然不是不可以一走了之,那些凡人本就不是她的责任,她当初也只是因为途经此地见人们凄苦,方才一时心软留下来的而已。但照顾了这么多年了,她眼看着凡人迭代村落发展,怎么可能一点感情没有呢?
白鸿发愁的时候,便显得懒洋洋的,与池中银鱼对剑也不上心。
银鱼喜剑,不满之下,又是一口蕴含着剑意的水流吐出。白鸿懒洋洋地挥了一下翅膀,风便将水流击散了。
她的修为比银鱼高出不知多少,只是在与银鱼对剑的时候,从不使用剑外之术而已。现在她没有心情,银鱼也别无他法,气哼哼地一摆尾,顺着水道游到山下去了。
白鸿正烦恼着,一阵清风忽然扑来,风中有呼啸声隐隐。白鸿忽然愣住了,她正是修行风之道的,对此最敏锐不过。这并不是山间普通的清风,这道风中似乎蕴含了千万种不同的风运行的状态,席卷沙尘的狂风、轻暖孕生的和风、凌冽肃杀的寒风、承翼于九天之上的高风……似乎自古至今,吹息过千万年的风,都在这一道风中寄托了灵韵,那风声之中,有着道韵,吹得四周灵机都活泼了起来。
白鸿瞬间被这道风抓住了,这是机缘。
巨大的丹顶鹤立于池边,昂首展翅,修足独立,每一根翎羽都在风中微微摆动着,感受着风中的一切。白鸿在参悟起从这道风中所获得的一切。然而一道风又会持续多久呢?不过一个呼吸,这道风就散了,其中所蕴含的道韵也消散再难把握。
白鸿不免失落:“风散了。”
房门突然打开,漓池倏忽已站到了她身边,伸手对她头顶一敲:“风散了,留下的是什么?”
白鸿头上一痛,呆呆地看着漓池:“呷?”
漓池无奈地摇摇头。
白鸿心头有一丝灵光划过,她刚才似乎本来有机会悟到什么的,可惜时机已过,现在再拼命想抓住那一丝灵光,却只剩下些许难言难明的感受。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等下次吧。
“你再停留在九曲河畔也没有什么必要了,且看金六山吧,若是他悟通了,你也就将那些庇护之地交托给他吧。”漓池目光落到山下。
白鸿修行风之道,在四处游历中体味风的道韵,她已经在九曲河旁停驻了千余年,这本该是她悟通一层的好时机,然而她心中责任太重,记挂着九曲河畔诸多村落,如今大劫起后,她更是忧虑那些凡尘众生失去神明庇护的后果,这层忧虑太重,已经阻住了她的念头。随着大劫的发展,这层忧虑只会更加严重,不若放她离去,换一条路。
山下。
金六山已经走过了在他庇护之下的每一片土地。
在开始的时候,他心中满是焦虑。重走一遍,这有什么必要吗?以他的神识,只要须臾就可以扫过,为什么非要耗费时间一步步走过呢?
每一刻大劫都在变得更加严重,金六山心中的紧迫感越来越急。他必须得赶在大劫运转到他无法承受之前,找到自救的方法,他只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得每一秒都像一刻钟那么长,好让他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准备。
但实际上呢?就算时间再延长几倍,他也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够眼看着时间在焦虑中一点一点流逝,然后在最后关头,迫不得已地选择一条他之前早已明白,却不愿意走的道路。
可金六山还是强压着性子,一步一步走过这些土地,然后,他逐渐感觉到了不同。
金六山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但渐渐的,他不再感觉到焦躁。大地在他足下,坚实地承托着他的每一步,那不是神识扫过时所获得的丰富信息,而是他自己切实感受到的。
土壤或松软湿润、或坚实细密,浓浓淡淡的绿在大地上生长,细密坚韧的根在大地下延伸,有虫在土中钻过,无数小兽像他一样在土地上走过,大地承托着他们的足,像承托着他、承托着每一株绿色。
他感受到了大地对生的孕育。
然后,他走到他领地最远的地方,又从那里换了一边,开始向回走。
他感受到堆积的落叶,落叶下掩了僵硬的夏虫,它们已经死去,在逐渐与大地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