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以前跟父亲一起往来于卢梁,走过几次路,他自诩对梁国还算熟悉,可是这一次……梁国已经天翻地覆。好像他曾经走过的只是白天的城市,而在夜晚它撤下了自己的伪装。
是啊,一个邪派林立鱼龙混杂的国家,怎么可能秩序井然呢?大劫撕下了勉励维持的和平,将矛盾与斗争彻底展露。
从周家村开始,常安渡就没能找到一个还算稳定的居住地,还算稳定,意味着拥有一个愿意并能够在乱世横行的妖魔鬼怪中保护好自己辖域的庇护者,而其向自己的被庇护者索取的代价,是他支付得起的。
而这样的存在,在梁国之中,简直比无暇的玉璧还要稀有。
常安渡不得不一直四处流离,他从看似安宁的城镇里逃出来过,也在阴冷可怖的荒郊野庙中暂且栖身,他不幸落入过妖魔的爪牙中,也幸运地获得了其他人的帮助……
“我这一路也算得上逢凶化吉贵人相助。”常安渡笑了笑,“最险的两次,一次是在九曲河的船上,您救了我,另一次是在被迫流落郊野的时候……”
他是个足够谨慎的人,会算计好路程与时间,尽量不要让自己被迫在野外落脚。他身上虽然带有护符之类的辟邪之物,可遇上了真正难缠的对象,那些东西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比如九曲河上的白面恶神。
但在这样的环境中,意外是难免的。那一次常安渡原本以为自己找了个好落脚地,那个镇子很小,也有些萧条,这是大劫中梁国常见的景象,不过除此之外,总体来说还算安稳。他原本准备在那里住一段时间的,可是在日暮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座镇子里所有的影子,都和阳光照射而来的方向是反的。
这个发现让常安渡毛骨悚然,他固然不知晓这背后的原因,但他也不需要知道,他要做的,就是逃。
他勉强赶在最后一抹日光消失前逃出镇子,但却不得不在野外找了一处落脚点,如果幸运的话,他可能什么都没遇上,平安度过这一夜。他那晚的运气不能说好,但也不算差。
“我遇到了一些鬼怪……”常安渡说这话时瞳孔些微放大,像被带回回忆里一样恐惧地绷紧了,他没有细说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只将此略过,继续道,“但幸好,在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个人。”
“那是个孔武有力的侠士,是个真正的好人。他护着我走过了后半程的路,一直来到这涉州城里。这里靠近梁都,有人护卫,还算安稳,我也就一直住下了。那位侠士……”
店外突然出现些嘈杂声,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有好奇又性急的人张望了片刻,仍不见发生了什么,唤来小二询问。
早有跑腿的小伙计出去打听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会儿回来,正好传给担心的客人们。
“守卫军退到城墙上了,把流民放到墙根。有饿疯了的流民在拦出入城门的人和车讨饭,就闹出动静来了。”
这消息在店里一传开,客人们登时都炸开了锅。
“怎么给放这么近?”
“守卫军在想什么?”
“这以后可还怎么出城啊!”
“还是梁都好,听说在三十里外就把流民拦住了。”
“听说有马车被流民强拦住的,别说东西了,连人都没了。那些流民都是疯子!”
店里的人或愤愤不安或唉声叹气,常安渡也生出不安来。流民固然值得同情,可饿疯了的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好些人匆匆灌下碗里剩的面汤,结账离开店里。能在这个时候还到外面吃饭的人都是有些身家的,能不能安全的出入城对他们影响很大,流民们对自己与自己的资产安全影响需要他们尽快做出应对。
汤面已吃尽,离开店铺后,外面的嘈杂声更大了几分。
漓池遥遥投去一道目光,城墙下有人在放粮,但远不如曾经卢国王都与玄清教在甘南城做得专业。流民们挤成一团,因为害怕轮到自己时就没粮了,所以都疯了似的争抢着,得到一点吃的就拼命塞进喉咙里,甚至有被生生噎死的。至于踩踏碰伤的,更是不计其数。放粮的人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一群抢红眼的饥民。而驻守城墙身披铁甲的士兵们,只是沉默且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
这样放粮,不是在救人,是在杀人。
涉州城。拱卫梁都的、繁华兴盛的,涉州城。庇护这里的,应该是梁国的力量才是,本该如此才是。
……
“你不该恨我。”
胥有容缩在角落里发抖,指甲抠进肉里:“胥桓,在你让我看见你杀了我的父母之后,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让你见了他们最后一面。你的父亲也杀了我的父母。”都极说道。
“你在骗我!”胥有容尖利地嘶声道。她已经哭得没有泪了,只剩下满是血丝的眼睛瞪着都极。
胥昌与胥桓同父异母,胥桓杀死她的父母是在杀死他自己的兄嫂,可如果胥昌杀死都极的父母,就是杀了他自己的亲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