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扶摇离开洛阳城是在李父李母两人离开人间之后的第一百天。
这位差一步就能沧海的剑士离开之前,去了摘星楼。
摘星楼这个时候在下雪,但是李扶摇很清楚,这不是去年的那场雪了。
那场雪下着的时候,李父和李母还没有死,叶笙歌还没有来见他。
这场雪开始下着的时候,什么都变成了过去。
李昌谷坐在摘星楼的楼顶,看着那些雪花在他眼前飘落,忽然叹了口气。
那道声音里充满了倦意。
李扶摇一惊,随即问道:“昌谷先生也觉得倦了?”
当初朝青秋离开人间,是因为生出了倦意,现在李昌谷也有些倦了,但是肯定离不开人间,甚至于还不能立即死去。
“同一样的风景,看了一两百年,是人都会生出倦意。”
摘星楼外的风景倒是一年四季都差不多,即便有些差异,在这一两百年里,也一样在变成李昌谷眼里变得一模一样。
看得多了,自然也就倦了。
李昌谷说道:“修士们想要长生,或许也不全是只是想要长生,更多的是想看看别的世界。”
修士们的寿命太长了,在同样一个地方待得太久,就会生出倦意,但是很多修士会因为畏惧死亡而克制住这样的倦意。
只有少数修士才会做些什么。
不过李昌谷对于人间,其实看得不多。
除去摘星楼,人间别处风景,这位剑仙似乎没有怎么看过。
“昌谷先生要出楼看看人间?”
李扶摇看着李昌谷,笑着问道。
李昌谷摇头道:“人间如此楼之前,不过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耳,看不看也没有什么意义。”
李扶摇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你的心境,比去年好了些,是因为那个丫头这来说了些什么?”
去年的时候,叶笙歌来过一趟洛阳城,李昌谷这位沧海剑仙哪里能够不知道。
李扶摇点头说道:“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说山上修行最好还是得空无一物,全无挂碍,这才能省去很多麻烦,但麻烦是省去了,又好像差点什么。”
李昌谷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其实说到底,还是得看你自己,这一点一直都没有变过。”
李扶摇点头,算是认可这种说法。
李昌谷说道:“之后破境还是回洛阳城来。”
李扶摇没说话。
李昌谷继续说道:“即便到时候你被这片天地针对,我也会出手救下你,况且你在洛阳城里,至少便有我和那位楚王殿下两人会为你保驾护航,在别处,我们一旦察觉不了,便容易出事。”
李扶摇洒然笑道:“不知道到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李昌谷笑而不语。
那一定是整个人间这六千年来,最为壮阔的一次修士破境入沧海了。
李扶摇和李昌谷说了几句闲话,之后李昌谷说了些关于六千年前的时候,说是现如今即便是知道当年的事情,局势在短时间之内不会变化,剑士一脉若是想要重新执掌山河,也要面对儒教和道门的圣人,说不定之后惹急了,还得把妖族牵扯进来,反正怎么看,都不会太容易。
李扶摇对这个执念不深,六千年前的事情,或许真的不必要拿六千年之后的这些人来出气,况且一旦山河和妖土开战,他夹在中间,还是很难受。
最后李昌谷拍了拍李扶摇的肩头,送走了这位即将要离开洛阳城的登楼剑士。
……
……
李扶摇离开洛阳城之前去了一趟皇宫,只是这一次没有在皇宫里待多久,便去了程府,不是专门拜会那位才入沧海的陈酒,只是为了见一见程暮。
李父李母都已经离开人间,程暮自然不会再待在李府里,所以早在几个月前,她便回到了程府。
两个人坐在回廊下,看着那场雪。
李扶摇问道:“那个吏部官员还没有成家?”
程暮点头。
李扶摇说道:“你怎么想的?”
“耽误别人这么多年,总觉得对不起他。”
这言下之意便是要下嫁给那个人了。
李扶摇摇头,“你若是不喜欢,便什么都不用做,没有说他喜欢你你就应该喜欢他的,也没有因为他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亏欠他的。”
这句话说得很认真,李扶摇说道:“一切都要以喜欢为前提,况且程家不存在什么别的因素。”
程暮点头道:“知道了,舅舅。”
李扶摇点头说道:“我要走了,离开洛阳城之后,也会回来,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许是百年之后……”
话没有说得太多,但是程暮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扶摇现在在意的亲人里,也就剩下李小雪和程暮了,李小雪境界高妙,自然能够再活数百年,但是程暮不懂修行,只怕百年之后便要离开人间,到时候李扶摇要是没能回来,那么这就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人间别离事,唯生死最难堪破。
程暮眼眶有些红,只是从身后拿了幅画出来。
那是去年大雪之时,李扶摇和叶笙歌撑伞并行的那幅图。
李扶摇看了几眼,苦笑道:“你自己留着吧。”
程暮点点头,将画卷收好,看着李扶摇站起身,然后很快便身形消散。
……
……
叶笙歌是春日的时候登上沉斜山的。
不是这年春天,是去年春天。
作为沉斜山的观主,叶笙歌上山本来就很自由,没有任何人能拦下她,更没有人敢拦她。
虽然山上的气氛一直有些古怪。
面对这个既是道种,又有妖族血脉的观主,还是没有人做些什么。
张守清领着很多山上弟子在山顶等着她。
但是叶笙歌却没有急着上山。
她缓步上山,种下了好多桃花,随便也斩了许多树,那些树被她用道法斩断,来年不会再生出来,她种下的那些桃花树在来年春天会开满沉斜山。
只是这一年,沉斜山显得有些难看罢了。
这种事情,她做沉斜山弟子的时候不能做,因为会遭受很多非议,自己的师父梁亦会很头疼,现在她自己已经是沉斜山观主了,做这些的时候,便不会有任何人能做任何事了。
即便会有非议,但她不在意。
她来到山顶的时候,正好种完了最后一棵树。
张守清和一众弟子对她躬身行礼,高声喊道:“恭迎观主回山!”
这是叶笙歌成为沉斜山观主之后,第一次回到沉斜山,她看了一眼张守清,发现这位师叔的境界已经走到登楼尽头,看起来距离沧海也不过是一步之遥了,只是没有感受到意外,她看着张守清,没有想,只是说道:“山上之事师叔来管。”
在叶笙歌没有回到沉斜山的时候,山上的大小事务的确就是张守清来管的,只是他想着叶笙歌回山之后,虽然实际事物也会是他来操持,却没有想过叶笙歌如此直白便已经说了这么一句话。
张守清看着叶笙歌,忽然问道:“敢问观主,是要闭关了?”
叶笙歌嗯了一声,朝着前面走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这一个嗯字,让山上好些弟子心里都惊了一番,严焕然一直就在张守清身后,回过神之后,这位山上的又一位年轻天才不确定开口问道:“师父,观主这是要闭关去沧海了?!”
猜想是猜想,但是有人问出来,还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叶笙歌成为登楼不过十几年的时间,怎么就要向着沧海走去了?
难不成这才是所谓的世间第一天才?
张守清笑了起来,“果然是云端叶圣的血脉,果然是梁圣的得意弟子,理该如此!”
叶笙歌登上登天楼,三千道卷里,她准确的在某个书架里找到了一本关于妖祖的典籍,上面对于妖祖有着记载,虽然不全,但也可以说明些什么。
然后她转头看向了别处,把那本典籍放下之后,她拿起另外一卷书,那卷书有关于那盏灯笼的。
两卷书看完之后,她站在登天楼里,开始看着那座沉斜山,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好好的看过这座山,现在自己一旦开始闭关,之后破境,便要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沉斜山了,所以想要趁着这个时间,再好好看看。
看了几眼,到底也不是这么矫情的人。
叶笙歌站在某一层的窗前,轻声说道:“你喜欢两个姑娘,我却只喜欢一个男子。”
在这一点上,那个被她喜欢的男子,是真的做得不对的。
不过叶笙歌不在意。
是真的不在意。
只是想到那个家伙,有可能会这件事担忧很久,叶笙歌便笑了起来,要是他全然不担忧,也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问题,叶笙歌才会觉得有些意外。
那样的李扶摇不是她喜欢的李扶摇。
现在的很好。
想到这里,叶笙歌将自己的思绪都打住,然后说道:“就这样吧。”
没有人听见。
她只是关上了窗。
——
禅子在洛阳,没有回佛土,他只是写了一封信,于是没有要多久,从佛土便来了一队僧侣,人数不多,全然都是普通人,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修士。
这些僧侣在洛阳城待了半个月,然后洛阳城外的一座寺庙开始动工了。
三个月之后,那座寺庙建成,由延陵皇帝亲自题名,名为白马寺。
禅子便是第一任住持。
他在白马寺里待了三年,没有一个百姓愿意剃度出家,那些僧人也没有外出传颂佛经,好似全然不关心这之后会不会能够让佛教重新回到山河一样。
直到之后某一年,有一个洛阳百姓因为妻离子散,来到白马寺门口,睡了两天,然后禅子与他相见,聊了半个时辰,后者痛哭流涕,最后决定要皈依佛门,禅子亲自替他剃度,最后给他取法号了空。
他便是六千年后,山河里第一个百姓进入佛门的。
禅子在接引这个人进入佛门之后,便要返回山河,僧侣们在寺外相送,禅子朝着半空走去,脚下生出了许多莲花。
宰辅黄近和一众百姓在洛阳城的街道上仰头而观,现在的洛阳城百姓没有了
当年的那般害怕,只是觉得新奇。
黄近笑了笑,然后便去了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