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由得打量一圈向寻,摸摸下巴,他或许该再接再厉。此刻的向寻就如被卸去爪子和獠牙的老虎,此时不好好逗弄气耍一番,来日可就再没机会了。

向寻看着云归此时的眼神,竟莫名地,觉得身上有些冷。冷?向寻终于想起来一时间忘了的事,“你给我衣衫!”

云归听得向寻要衣服的要求,随手找了件自己的,亦不管合不合适,随手一甩在床边,便转身走人。留得压根无法自己穿衣的向寻,气得脸色铁青。

待得冷静下来后,向寻察觉身上还算清爽,好似……云归替他清理了一番?这般一猜想,脸色更加难看,他这算是被云归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一时间,他不知该为自己此时身上的清爽而松一口气,还是该计较……他此生,从未有过这般屈辱的时刻。

睁眼躺着不多时,向寻便觉得大事不妙,他想要小解了。打量屋内许久,才见得角落处的夜壶。又犹豫半晌,终于咬着牙缓缓起身。勉力取了云归丢在床边的衣衫,随意披在身上。在他两脚刚沾地时,他便觉得大事不秒,受伤的腿上传来一阵阵剧痛,让他跌坐回床沿上。

“你想要做什么?”冷冷的话语声传来,向寻转头看见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表情的云归。

云归看向向寻的伤腿,“看来这腿你是不想用?要是来日跛足了,可莫要说我医术欠佳。”

第86章 欠了一命【参赛求枝枝】

向寻撇过头去,冷声道,“不劳你挂心。便是跛足,那亦是命。”额际有豆大汗珠滚落,他只觉痛得几乎要忍不住闷哼出声。

云归伸手抬起向寻的下巴,见得他隐忍的神色,嗤笑道,“有什么好逞强的?”看着向寻原本清雅的面容,因疼痛而别有风情,不由言道,“太子如此模样,可谓倾城。”

向寻本就因云归动作而暗恨,听了这话更觉得如火中烧,“我哪比得云公子倾国之姿!”

云归听了当下甩开向寻的脸,“说罢,你下地所为何事。”语气疏离淡漠。等了半晌,才见向寻终究妥协下来,用下巴一指角落方向。

顺着去看,便见得孤零零的夜壶待在角落,霎时间,云归脸上的表情分外精彩。他竟忘了这茬。这算个什么事?他救了他,医治他,本就不易,如今竟还要伺候他拉撒?若是在前世,他必然别无二话,说不得还甘之如饴。只是如今,如今明明是向寻亏欠他良多,何故上天这般不公?莫不是前几世都是他欠了他的?所以如今要用两世偿还?

云归闭眼深呼吸几次,才缓缓睁眼,眼里再无其余情绪,默然走向角落,将夜壶一段路一段路踢至床边,“太子慢用。”说完,便快步离了屋内。

向寻却是愣在原处,久久未有动作。本来,他心有窃喜,自他受伤,便处于下风,多有愤恨,让他给他提夜壶,是最好最狠的回击。他等着看云归被羞辱了的神情。可是等得他看见时,云归脸上眼里的哀痛之色,让他心里莫名堵得慌。那哀痛之色那般沉重,让他的心也沉重。

又回忆起初见时,那张还显稚嫩的脸上,显现那样避之不及的仇恶之色。他愣愣想到,或许云归当真是恨他的。所以可以在他将死时袖手旁观,所以可以明知他身份,还肆意冷脸相待……

只是他不明白,这是为何?他从未伤过他,害过他,亦未有伤害过他的家人亲朋,为何要这般待他?便是曾经为了拉拢他身后的云府,打过他的主意,但到底还未动手,那究竟是为何?

待得云归傍晚来给他喂粥,依旧是一脸冷凝,生人勿近的模样。直至碗已见底,云归将要离开时,向寻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是否恨我?”

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好似忽明忽灭的烛光,让云归听着有些不真实。他是否恨他?他曾以为自己不恨,可是又无法释怀。他现下这般肆无忌惮地对待向寻,是因为恨还是因为无法释怀?他不知晓,他不知自己是否恨他。

见云归沉默,向寻又言道,“我与你不过相遇几回,并无其他交集,我不知你为何会这般……”

云归突然站起身,背对着向寻,“太子多虑了。”说完,便匆匆离去。走入夜色中,手因紧握碗沿而觉得有些疼痛,他以为自己足够洒脱,以为自己足够大度。前尘往事,他都可以一笑了之。可是或许一直以来,都是他自欺欺人。便是不恨,他亦无法笑对向寻,亦无法有礼相待。

他还忘不了靖三百三十年冬,他死去的那天。银装素裹,天地间白雪茫茫,他孑然一身,背负骂名死在午门前。银枪撕裂他躯体的疼痛,又怎及他心里的伤痛?

他忘不了他跪在宫门前,太监宣读圣旨的尖细声音,“奸佞云归,言行无状,残害忠良,祸乱朝廷,其心可株!但,念其父于社稷有功,特赦罪不及族人!奸佞云归,即刻投入天牢,午门问斩!”那时的他,何曾料到过这一幕?他瘫软在地上,许久都无法回神。直到看见太监冷笑的脸,“领旨罢,云侍人!”

云侍人?云侍人!那时他才醒悟,原来他的一生不过是个笑话!生为男子,却甘留后宫,侍奉于另一个男子。“侍人”不过是向寻随意给他的名头,多少人喊他“云侍人”人时,脸上显露浓重的不屑与鄙夷之色?

佞幸云归……罪不及族人……是他让家族蒙羞,让父母痛心!他是否该谢向寻,未有借机判他个满门抄斩?

趴伏在地上,说那一句,“谢陛下隆恩”时,落在地砖上的泪,他忘不掉!

手一松,瓷碗落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响,在夜里有些刺耳。

向寻看着云归离开的背影,心里仍旧未有好受一些,直直看着床顶,他不知该作何猜想。或许当真是他多虑?直至听见外头似是瓷器摔碎的声音,他到底未有忍住,强撑着起了身,用未有受伤的腿往前蹦跳几步。

不过一会儿,他便觉得自己身上又被汗透,终究用伤腿一并在地上挪动往前,好不容易,终究到了门前。用手撑着门框,以支撑自己的身体,往外看,便见得不远处,一道身影在月色下分外寥落。好似几乎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那道身影站得笔直,却微仰头,不知是在看月色还是为何,再仔细看,却发现那道身影一直在微微颤抖,脚边散落着一瓣一瓣的瓷碗碎片。

莫名的,他就喊出了一句,“……云归!”他知他名姓,却是头一次,这般唤他。心里莫名有些惴惴,等了半晌,却仍不见动静。云归一动未动,亦不曾发出声音回应。

正要放弃再看,挪回屋里时,云归却道,“……你欠我一条命。”依旧未有回转身,说完便就匆匆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