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他直起身来,尽量平静地向着床榻走去。
他生怕自己因为承受不了噩耗而跌倒,导致伤了双胎,遂于床榻上坐定后,深深地吐息了一番,才将书信展开。
怪的是,他居然看不清这书信,其上的文字模糊得很。
须臾,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哭泣,他身侧已满是鲛珠。
倘使这封书信并非来自于丛霁,而是来自于与丛霁一道征战的将领该如何是好?
倘使丛霁有何不测……
丛霁怎会有何不测?丛霁定会完好无损。
他抹去泪水,一双手依旧颤抖不止,几乎拿不稳这书信。
他又吐息了一番,才定睛去看这书信。
第一个字乃是“梓”,幸而这笔迹确实属于丛霁。
他稍稍松了口气,继续往下看:梓童莫怕,朕不过是寻不到墨条,才不得已以血书之。朕只受了些皮肉伤,并无性命之虑,梓童毋庸担忧。半个时辰前,朕击溃了周楚主力,乘胜追击,并顺利地斩杀了曾放暗箭伤朕的周楚三皇子。如今战事吃紧,怕是无暇再书信于梓童,梓童亦不必回书信于朕,梓童莫念。
丛霁要他毋庸担忧,他却无法放下心来,丛霁向来不怕疼,丛霁所谓的皮肉伤究竟是怎样的皮肉伤?是仅仅擦破了皮的皮肉伤,亦或是深可见骨的皮肉伤?
他忧心忡忡,将书信抱于怀中,喃喃自语道:“陛下,你何时方能回到我身边?”
丛霁不知身处何方,自然回答不了他。
九月十五,他惶惶不可终日,连章太医端予他的滋补汤都险些摔了。
章太医劝诫道:“温大人,你该当安心养胎,切莫思虑过重。”
“我……”温祈将这滋补汤吹凉了些,一饮而尽,忍不住埋怨道,“我思念陛下了,陛下为何还不回来?”
章太医宽慰道:“陛下必定与温大人一般,对温大人日思夜想,但目前陛下显然难以抽身,否则,陛下怎会不回来见温大人?”
他家有如花美眷以及一独子,叹息着道:“微臣亦思念拙荆与犬子了,拙荆不知是否又忘记在做菜时加盐了?犬子不知是否又贪玩了?”
是了,除却少数无父无母、无兄无姐、无弟无妹、无儿无女、无牵无挂的天涯孤独人,南晋的将士们亦与他一般忍受着别离之苦。
他不该任性地埋怨丛霁,丛霁实乃身不由已,若能抽身,丛霁定然早已回来了。
丛霁若是抛下一切,回来见他,便是置与其一道出生入死的众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便是置南晋千千万万的百姓的性命于不顾,乃是彻头彻尾的昏君之举。
至于嗜血之欲,他理当相信丛霁定不会让周楚寻到可趁之机,定不会敌我不分。
温祈收起思绪,瞧着章太医道:“令阃与令郎必定亦思念章太医了。”
“待陛下平定周楚,温大人便能见到陛下了,微臣便能见到拙荆与犬子了。”章太医正色道,“望这一日能早些到来。”
温祈迫不及待地道:“这一日定能早些到来。”
章太医离开后,温祈一面翻阅着话本,以求心情舒畅,一面饮着已放凉了的涌溪火青。
涌溪火青属珠茶,色泽墨绿,银毫密披,乃是贡茶。
饮下一口,茶水滑过喉间,他顿时觉得自己甚是奢侈,丛霁正出生入死,而他却安逸地饮着涌溪火青。
他放下茶盏,脑中乍然出现了一个念头:陛下之所以谋划了那出戏,是否亦是为了将我送到此处,护我周全?
我与陛下倘若并未假死,周楚卷土重来之时,我们大抵尚在宛南城,陛下可直接从宛南城率军出征,而我应会被留于宛南城。
宛南城曾是周纭的据点,人多眼杂,其中估计不乏周家的眼线。
我与陛下假死后,顺理成章地来到了此地,陛下亦顺理成章地将我留在了此地。
我与陛下假死的一月间,陛下定已将所有人都排查过一遍了,不然,陛下此番出征,早已被周家得知,周家定会防备陛下班师回朝,途中设下重重障碍,甚至可能会联合周楚,以图除去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