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开始飘洒蒙蒙雪沫,冷风卷过宫墙上方的枯枝,呜咽有声,令人寒意倍增。
太子左右看了看,提高了声量:“椅子呢?你们去搬张硬木椅子过来,小爷我今夜就坐在父皇寝殿外,不走了。这叫什么?这叫心忧父疾,守夜侍亲!”
最后八个字,简直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景隆帝在殿内依稀听见,脸色隐隐有点发黑。
苏晏很有眼力见儿地打圆场:“太子殿下忠粹赤忱,一片孝心,连臣都十分感动。”与此同时,把双手悄悄儿往回缩,是要抽身而退的趋势。
皇帝轻柔而坚决地扣住他的手,打开药膏盒子,将黄柏、黄莲、黄芩制成的三黄膏,在他手上薄薄地敷涂了一层。
太医调制的御用三黄膏,比普通配方更添加栀子和珍珠粉两味,散发出淡淡幽香。
皇帝一寸一寸地抚过这双烫伤的手,从指腹、指节到掌根,每一处都涂抹得仔细。裹着轻薄油膏与珍珠粉的肌肤,在烛火照射下湿润又柔滑,莹莹有珠粉微光。
苏晏恍惚觉得,皇帝不是在涂抹他的手,而是在触摸春日初绽的桃花枝,采撷新生的嫩绿芦芽,揉弄雏鸟柔软的羽毛。被这样温柔而栈恋地抚摩时,桃花会羞耻泛红,芦芽会鲜嫩欲折,羽毛会在一簇簇点燃的热意中轻轻颤抖。
殿内空气粘稠、胶着,仿佛难以呼吸,苏晏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唇轻微喘息,像条离水的鱼。
这种极尽缱绻,又隐含某种暗示意味的揉摩,使他生出错觉,好像十根手指被人一根一根奸过了一遍似的。
皇帝低头吹了几口气,“过会儿药膏干了,会觉得有些绷手。记得留足六个时辰,不要洗水。”
苏晏怔怔点头,一时说不出话。
皇帝在烛光中凝视片刻,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他的脸,身体向前倾。
苏晏呼吸压抑,思绪凌乱,脑子像个被七八只奶猫扑玩过的线团,哪里还能捉得出头尾。他下意识地闭眼,浓长的睫羽有些慌张地轻颤,身躯向榻外避退。
皇帝用另一只手抵住他的后背,轻易就制止了他的逃离之势。
苏晏惶促地说:“皇爷,不……”
皇帝几乎倾身附在他耳边,声音低沉:“清河对朕 ”
殿外蓦然扬起一道响亮的少年声音,打断了他的呢喃,是庭院中端坐雪地的太子在大声背诵《孝经注疏》:
“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君能不慢于人,修己以安百姓,则千万人悦,是为要道也。上施德教,人用和睦,则分崩离析,无由而生也……”
这坑爹的小崽子!皇帝发出愠恼又无奈的轻叹,掀开锦被起身,就着榻下的水盆和棉巾,将自己手上残留的药膏洗干净。
“清河,为朕穿衣。”皇帝改口道。
第140章 治你哪里的罪
苏晏望向殿内的衣架,一袭龙袍正展袖垂摆,端端正正地挂在架子上。
那是件赭黄色云肩通袖龙澜直身,既是吉服,也可以作为御门听政时的常服使用。袍上一蓝一金两条龙,攀肩过背,如偶遇相望戏珠状,交领的领缘与衣摆的膝澜均织了云龙海水纹,望之满目生辉,华贵、雍容又不失庄严。
这可不是后世锁在博物馆玻璃橱窗里的复制品,而是真正的天子龙袍,同样的摆挂方式,恍惚两世画面重叠。苏晏感慨地走过去,正要伸手取下,发现自己双手涂满药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皇帝一眼,求助道:“皇爷,臣手上有药膏……”
景隆帝颔首:“所以你可得仔细了,万一蹭脏龙袍,是大不敬的死罪。”
苏晏吓一跳,看皇帝脸色恬淡,一时也有些把不准是说实话还是开玩笑,于是琢磨着用手腕把龙袍夹下来,挂在肩膀和臂弯,小心翼翼地走回来。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平展双臂,等候他穿衣。
苏晏一边要当心别把药膏蹭在龙袍上,一边费劲地给套上衣袖,动作稚拙,时不时失个手,又要重来。
皇帝很有耐心地伸着手臂,饶有兴味地看他贴近自己,来回折腾,连殿外高亢不绝的背诵声都不觉得烦人了。
苏晏好容易给皇帝穿好两筒长袖,将衣襟掩到肋下,又开始犯难
右侧里襟有 带一对,左侧大襟处还有 带两对,统统都要系紧。自己的十指又不能灵活使用,别说蝴蝶结了,最简单的死结都打不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