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秋帘幕千家雨

“妹妹爱这雨天?”或许是我出神了太久,他终于忍不住发问。

“嗯,”我回过神,点头道:“雨天最适宜无病呻吟,偶尔悲秋伤春也是人生乐事。”

“哦?”他眼睛亮亮的,笑道:“这说法好生别致,怕是也只有妹妹想的出。”

我笑,“最好再配上chetbaker的oljazz……”呃,那个,我知失言,忙岔开道:“这天气让人不免想起‘深秋帘幕千家雨’之类的句子呢,正是应时应景。”

他眼望庭中秋雨,低声吟道:“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惆怅无因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1)

他低低吟诵,悠扬缠ian,清婉动人,吟罢,转头吩咐小澜,“去书房取我的萧来,”又温柔望我,“妹妹爱杜牧之的诗?”

“他的最爱这首,其实还有很多诗人的作品我也很喜欢,这种佳作读来但觉心旷神怡口角噙香呢,”他微笑颔首,我继续道:“小时候不知唐诗的妙处,长大些才体会得其中的浩荡气韵,宋人写诗就不行了,一味的小国寡民亡国之气……”猛然憬悟,我赶忙缄口,果然见他正目露疑惑,真是语多必失啊,不小心说走了嘴竟扯到宋朝……

太放松了……

幸亏这时候小澜已转过垂花门,步履轻盈地朝这边走过来,她手里捧了支通身碧绿的玉萧,殷红的丝绦随着她的步子上下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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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一竿翠竹,盈盈握在他手里,他的指,优美纤长,骨节微凸,指尖轻轻按在萧孔上,他端坐了身子,略一凝气,萧声清咽,悠悠地吐了出来。

清幽的萧声,淡淡离散在这秋雨的午后,格外缠ian动人。

我细听那萧音,时而柔婉,时而清越,时而巨浪磅礴,时而小涟微漾,和了廊外的雨声,似有涣涣的流水,温柔淡定地涌过来,逡流着绕我而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随着最后一音淹没在秋雨里,他缓缓垂下手臂,笑容温润,道:“有污清听了,还请妹妹雅正。“

我含羞笑道:“乐器我不懂的。”

“妹妹可听出愚兄吹的是甚么?”

我轻轻摇头,“不知曲牌,只觉得似乎有水流过,时而湍急汹涌,时而小泉清波,是和水有关的吗?”

他眼中光芒大亮,握住我的手朗声道:“妹妹说的不错!正是伯牙会子期的〈流水〉啊!”他眼里波澜壮阔,竟比刚才曲里的水势还盛,磅礴地涌过来……

我忙道:“再吹一曲吧,我喜欢。”

他一笑,放了我的手,略略思索,便又萧音轻吐。

这一曲与刚才大不相同,曲中似是隐忍了哀伤,低回幽怨,如悲如泣,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细辨,还杂了一丝孤城落日的枯涩,大漠风烟的苍凉,听得此曲,竟好似有千般无奈,万种凄徨,一时俱奔涌上心头!

天越发暗了,秋雨悲夕,凄风生寒,冷萧呜咽,暗恨销魂。

我怔怔听着,有些恍惚,只一霎,颊上已是一片湿凉。

一曲终了,他转过头,正看到我梨花带雨,他一惊,探身过来,轻轻拭去我颊上泪珠,他脸上的神情既有怜惜心疼,又似乎带了一点愉悦欣慰,他柔声道:“这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原来如此。

一阵微风吹过,我鬓边的碎发柔柔拂在脸上,我秋漪涟涟地看着他,只觉曲意绕梁,竟无语凝咽,良久,才轻轻说出一句:“你吹的真好。”

他伸过手来,把我的小手包在掌心。

温暖透过手指尖漫上来,脉脉烫热了我的面颊……我抽手,却被他紧握住不放,他静静望着我,没有说话。

似有千言万语,终是没有开口。

只有庭中的雨,兀自淅淅沥沥,溅珠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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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唐,杜牧,字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