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五】第11章 三春行乐在谁边

艄公一棹点在岸上,大船破开浪,稳稳滑向湖心。

日暖风恬,水氲清润,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崔文远和周更饮酒,杜陪我喝茶,他们把酒临风,谈诗论文,渐渐就开始评点起当世地才子佳作,我听了听,还好,没有文人相轻,笑。

这时代,若论文艺之盛,当属后蜀和南唐,这两个割据政权偏安一隅,统治者沉湎于歌舞伎乐,上行下效,因而曲子词十分盛行。此时后蜀《花间集》(1)成书已近二十年,南唐也有二李(中主、后主)和冯延巳,软媚香艳地闺情之作是当今社会的普遍口味。

我听他们聊的不外乎是吟风弄月的题目,绝不涉及国计民生,暗想,果然是文人式的闲情逸致啊。崔文远谈锋甚健,是清谈的主力,周更初时话少些,渐渐也谈笑风生起来,杜温柔沉静,只偶尔插话。

此时他已摘了帷帽,眼波比外面地水波更加湿漉淋漓,在那两人的高谈阔论中,他半垂着眼帘,朱唇微动,几不可闻地吟哦了一句,柔软地浅笑略带忧伤。

我仗着耳力好,听出他吟的是“今日何日兮”(2)…窗外,碧空如洗,翠湖如镜,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远和周更聊得兴起,二人相对抚掌大笑,崔文远从桌上拾起一根牙箸,“叮”、“叮”地敲打着盘盏边缘,清声唱道:

“春色,春色,依旧青门紫陌。日斜柳暗花嫣,醉卧春色少年。年少,年少,行乐直须及早!”(3)唱罢纵声大笑。

周更也以牙箸击节,接口唱着:

“胡蝶,胡蝶,飞上金枝玉叶。君前对舞春风,百叶桃花树红。红树,红树,燕语莺啼日暮。”(3)

歌毕笑吟吟瞧着杜,杜清浅一笑,柔声开口:

“罗袖,罗袖,暗舞春风依旧。遥看歌舞玉楼,好日新妆坐愁。愁坐,愁坐,一世虚生虚过……”(4)

呃,这家伙一开口就是这种调调……

在周更开唱时,崔文远已丢开筷子,从怀里掏出不离身的翠玉小笛,和了格律,一个柔滑的切入,清越的笛声凌风而起,旋舞着在水面上荡漾开去。

待几阕唱罢,崔文远倒像是还未尽兴,只听旋律一变,又换了另一曲。

这一曲一反刚才地调笑娱乐,曲意朗峻,清迈不群,我闭目倾听,只觉心神随着那曲声御风而行。飞跃高山,跨跃长河,脚下是翠峦耸秀,头顶是青玄长空,顾盼烟波暮霭,身侧云鹤霞红……

嗯。这个崔文远对狎妓地态度虽然让人鄙视。但若只论吹笛,已是出了凡俗……

却听对座的周更曼声吟道:“高岫留斜照,归鸿背落霞……”(5)

一惊睁眼,周更摇头晃脑,完全沉浸在笛曲意境中,似乎。不是专有所指……

平湖中似被投了一颗石子,啵地一声。涟漪轻漾,一层层散向远方。

杜敏感地轻声询问:“烟烟?”

收拢心神,转头对他微微一笑,“崔文远的笛子吹得真好……”

猛听远处有人尖叫:“官人!莫要再逼迫奴家!”又有女子嘤嘤地哭声:“今日花魁姐姐身上不爽利,大官人可怜见则个,饶过姐姐这一遭罢!奴家代饮了这杯可使得?”

笛声戛然而止。崔文远满脸不豫之色。

只听一个男子大笑道:“代饮么……倒也无妨……”

“谢大官人!”

“且慢!嘿嘿……若你是花魁娘子便着由你饮!哈哈哈哈!小娘子恁地急性!”

男子的狂笑声里,杂着女子地哀哀哭告。

蹙眉望去,石矶后驶出一艘画舫。三、四个华服男子站在船甲板上,一个女子立在船头。纤弱地身子被风吹的左摇右摆,似乎随时会掉下水去,再看那几个男人脚边,两个女子正伏在地上哀告啜泣。

不由走出船舱。

看船头那女子,银丝纱衫半掩着香肩,石榴红围裳裹了柳腰,捻金花绣的桃红笼裙下,牙白香画若隐若现,这女子背对着我们,看不见容妆,不过可以看到她头上高挽着宝髻,簪花满头,以这装扮风格似乎不是良家,虽是背影,也颇见风流体态,大约就是他们说的花魁娘子了。

只听那女子泣道:“适才奴已强吃了几盏,实是再吃不得,官人罚抚琴唱曲,奴家无有不从,既已罚过,怎地这酒还要吃呢……”

为的绛袍男子怒道:“粉头,敢是怨我无信?!”

“官人息怒!奴家不敢!”

“哼,谅你也不敢!”他忽收了怒色,假笑着上前一步,手里捏个酒盅,“娘子,满饮此杯便了!”

花魁退了一步,半个脚跟已落到船外,颤声道:“官人真要逼奴家跳湖么?!”风凌裙动,飘摇欲坠。

“哈哈哈哈,爷爷使下银子,合该顺了爷的意,尽了爷地兴,不吃酒,跳便怎地!”说着又进了一步。